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大夫一走,屋裡又立即陷入了一片寂靜,肖氏猶在痛苦地呻吟著,但聲音極其虛弱,與她不久前在陸錚面前大吼大叫的模樣相比,簡直天地之分。
陸錚不遠不近站著,既不離開這壓抑的房間,也不走近,只不遠不近站在那裡,從頭至尾,不發一言。
不知過了多久,一個婆子進來了,如今肖氏的模樣太駭人了,怕年紀輕的丫鬟不經事,故而全都換成了年長的婆子。
婆子端著藥進來,朝陸錚行了禮,才上前,將湯藥一口一口送進肖氏的嘴裡。
餵完了藥,肖氏似乎是睡了過去,婆子看著空了的藥碗,大鬆了一口氣,面對著面目全非的肖氏,其實她心裡是害怕的。
婆子迫不及待起身,看到後邊站著的陸錚時,稍快了的步子又一下子慢了下來。
婆子的害怕和反應,陸錚看在眼裡,但什麼也沒說,朝她沉聲道,「出去吧。」
……
夜色降臨,屋內一片昏暗,今夜似乎格外的黑,圓月被烏雲遮得不見蹤影。
肖氏忽的醒了過來,她睜開眼,起初沒反應過來,自己身處何處,張了張嘴,被煙燎傷了的嗓子,吐不出任何短促的詞語,只能發出難聽嘶啞、不成句甚至沒有含義的聲音。
下一刻,她感受到了一陣劇痛,並非任何銳器帶來的那種痛,而是她能很清楚感受到,她的每一寸皮膚,都像被撕裂一樣,千萬個小口,帶著灼燒的傷口。
肖氏感受到生不如死,她「啊啊」地,發出沙啞的聲音。
很快,陸錚走到她的身邊,沉默著,給她餵了藥。
藥一下肚,肖氏身上的疼痛有所緩解,但再如何緩解,也仍舊是磨人的。
這一整夜,都是如此,每當肖氏痛醒,陸錚會靠近她,給她餵藥,看著她入睡,等她睡著了,陸錚便坐回他原來坐著的地方。
直至天明,婆子進來,取走肖氏身上被污血穢物弄髒了的被褥,換上一床新的。
肖氏再度幽幽轉醒,她的目光,第一次落到坐著的陸錚身上,她對自己這個次子,幾乎沒有什麼愛意。
她怨恨,死的為什麼不是次子,偏偏是她最喜歡的長子。
她在這樣的恨意中,折磨著自己,也同樣折磨著陸錚,就像一個溺水的人,明白自己上不了岸後,便死死拉住另一個人,猶如抱住浮木一樣,既然上不去,那就一起溺死。
然後,她現在真的就要死了。
她感受到,自己的生氣在一點點的流逝,猶如一株內里爛空了的樹,馬上就要坍塌腐爛了。
大抵是人之將死其言也善的緣故,肖氏的心,十分地平和,看著陸錚的眼神,第一次沒了恨意。
即便她再討厭陸錚,她快要死的時候,守著她的,只有陸錚一個人。為她抬棺、為她哭靈的,也只有他一個。
噢,也許還有那個叫陸承的孩子。
前提是,那個孩子還肯認她。
肖氏張張嘴,無聲吐出幾個含混的字眼。
「承……哥兒……」
陸錚平靜道,「我讓人帶他過來。」
片刻,陸承被領了過來,進來之前,管事爺爺告訴了他,祖母病重,想要見他。
又問他,願不願意來,若是不願意,也沒關係。但他一下子就答應了,說自己要過來。
他走了進來,有些害怕地走到了陸錚的身邊,低聲喊他,「二叔。」
陸錚緩緩抬手,摸摸他的腦袋,「嗯。過去吧。」
陸承這才小心翼翼,走到祖母身邊,越走近,他的眼睛因驚嚇而睜得愈大了。
肖氏睜開眼,看到陸承,高興喊他,但嗓子支撐不住,只吐出幾個「啊啊——」
陸承顧不上害怕,上前去,小心翼翼握住肖氏的手指,那是他肉眼看到的,唯一完好的地方,他不敢用力,虛虛握著。
「老……老夫人……」
被肖氏趕出來後,他便改了口,無論人前人後,從來沒再喊過一句祖母。尤其是在二叔和二嬸那裡時,他更加無時無刻不牢牢記住,不能提起在老夫人身邊的任何事情。
二叔二嬸有自己的孩子,他要不惹事、不生事,不能給二叔二嬸添麻煩。
從前驕縱寵壞了的陸承小郎君,終於成了這個懂事且早熟的陸承郎君。
肖氏卻情緒一下子激動了起來,她渾身打顫,渾濁的眼直直盯著陸承,「啊啊」張著嘴,似乎在說什麼。
陸承被嚇了一跳,差點下意識縮回手,但很快便克制住了,安撫道,「祖母,祖母……」
肖氏被他喊得平靜下來,就那麼握著陸承的手,然後,抬起眼,看向不遠處的陸錚,眼裡落下了渾濁的淚水。
她做出「過來」的嘴型,陸錚沉默著上前,蹲下身.
肖氏費盡力氣,將陸承的手,交到陸錚的手裡,死死盯著陸錚,片刻都不肯挪開,仿佛在等著什麼。
陸承露出不解的神色,不明白祖母在幹什麼。
陸錚卻仿佛與她心有靈犀一樣,開口道,「我會照顧陸承,我會讓兄長後繼有人。」
肖氏得到這句承諾,終於鬆開了手。
手足無措的陸承被送了出去,管事對他道,「小主子,奴才送您回去。」
陸承朝後看了眼,見到那扇重新關上的門,咬著唇,鼓起勇氣道,「我……要不我留下吧,我留下陪陪老夫人?」