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嚴縉雲沒有給他任何的前情交代,他茫然極了,只覺得那些陌生探入的目光充斥著嫌惡與懷疑,還有恐懼……鑄成冰冷剮人的刀子。
好在他與這些鄉民並不熟悉,倒也不怵這樣敵視孤立的眼神,只默然轉身進了屋。
換言之……這從某種程度上來說,曾經是嚴縉雲的「家」。
不過顯然,這小院兒已經被變賣了,不再屬於嚴縉雲,嚴瀟輕輕地嘆了口氣,滾動輪椅繼續向前,走到巷子盡頭轉出。
一閃簡陋的大鐵門映入眼帘,左手邊的灰白色牆柱上用黯淡的朱紅色刷著一列醒目提神的大字——「雲台山中學」。
這個他也有印象,曾在嚴縉雲的一些舊物照片裡出現過,只可惜那些東西都在火舌里逐漸蜷縮變黑,燃成灰燼……就像是壁虎斷尾,破釜沉舟。
嚴瀟忽然生出幾分恐慌。
嚴縉雲真的已經很久很久沒有甦醒過了……
如果嚴縉雲真的自此不再甦醒了,那是不是意味著……他就是嚴縉雲了,他要繼承這一切,背負這一切……代替嚴縉雲活下去。
他從來沒有想過會有這樣的一天。
嚴瀟滾動輪椅的手逐漸戰慄起來,縱然他再不情願,有些事若是降臨了,他也不得不接受。
他用力咬了咬牙,走近鐵門。這所中學只是個鄉縣級別的小學校,安保管理不算好,甚至只能算得上是個擺設,門衛崗亭里空空的沒有人,大鐵門也沒有上鎖。
嚴瀟艱難的拉開門進入,他看到一個升旗台,一個獨棟的兩層教學樓,後方掩著一個圓形的小操場,
輪椅的軲轆碾壓上塑膠跑道,此時天已經大亮了,嚴瀟看見操場邊緣貼近教學樓的位置躺著一個人,那人的肢體攤成古怪而扭曲的姿勢,四周的紅色塑膠地面顏色也比遠處的更深一些,像一幅陰暗妖冶的畫。
嚴瀟呆了呆,像是意識到了什麼,猛地抬起頭。
教學樓二樓的走廊上站著一個穿校服的少年,那少年半個身體探出走廊,眼巴巴的朝下看,表情僵硬且震驚。
嚴瀟不可避免的跟那少年打了個照面。
那少年呆住,隨後驚恐萬狀的一撐水泥圍欄就要跑。
思緒在嚴瀟的腦子裡光速打了個轉,阻止聲脫口而出:「你別跑!」他下意識的要起身,奈何腿腳不便,上半身往前沖了一下,差點跌下輪椅,只能用力的握著扶手大喊:「你再跑我報警了!」
那少年的步伐隨之一滯,顯然有被嚇到,垂落的手心漸漸握緊,一個老舊的智慧型手機被他手心裡的汗沾濕,屏幕上暈開透明的水漬。
手機屏幕忽明忽暗,一條應用推送掛在屏幕的正中央,黑紅的框和方正刻板的字好似蠱惑人心的魔咒。
「我不是故意的……我不是故意的!」少年還沒注意到手機上的變化,嗓音沙啞,喃喃自語:「是他先對我動手動腳的……是他先犯錯的!」
嚴瀟雖沒有嚴縉雲經驗豐富,但依舊繼承了這副軀體敏銳的六感,他聽到了少年的話,心裡一沉,繼而大聲道:「你下來!告訴我發生了什麼!我幫你想辦法!」
那少年的脊背僵直,一動未動。
嚴瀟艱難的滾動輪椅,壯著膽子挪到那屍體邊緣。
那是一個中年男人,腦袋已然摔瓢了,凝固的眼睛半睜不睜,沒有生氣,髒兮兮的襯衫上又是油漬又是血,褲子拉鏈沒拉,那畫面說不出是慘烈還是齷齪。
嚴瀟的胸口又開始翻騰作嘔,他用力掐了一下自己的虎口,仰起頭道:「他是你的老師對不對?」
「他不是我的老師!」那少年驟然間暴怒,衝到走廊前對著他吼道:「他不配當我的老師!」
「我知道!他禽獸不如!」嚴瀟用力點頭:「應該受到法律制裁的是他!不是你!你是正當防衛,你沒有必要逃啊!」
「可是誰知道我是正當防衛啊……」少年抬手用手背抹了一下猩紅的眼角,恐懼和絕望壓的他直不起腰來:「我殺了人了……他們肯定會把我當成殺人犯抓起來的……」
「不會的不會的,警察都是講道理的,你把事情說清楚就不會發生那樣的事!」嚴瀟聲嘶力竭的勸阻道:「不是有句話說得好嗎?坦白從寬,抗拒從嚴!」
少年陷入了猶豫,他用力的抽著鼻子,感覺到手心裡的手機震了震,他明明沒有打開任何的播放軟體,手機的揚聲器里卻跳出了一個古怪的聲音。
「坦白從寬,牢底坐穿,抗拒從嚴,回家過年,《脫罪APP》為您締造光明人生。」
少年呆滯了一下,鬼使神差的將手機翻了過來。
嚴瀟疑惑又擔憂的盯著那少年,那少年看手機的模樣極為專注,似有要漸漸沉溺進去的徵兆,拇指懸在觸控螢幕上搖搖欲落。
這幾天,他也零零散散的聽到了許多有關那個APP的傳言,縱然他沒有參與調查的全過程,卻也不是一無所知。
嚴瀟只覺得一股血飈上頭頂,眼神一點一點的繃緊。
「你不要點那個APP!」他吼道:「你點了就真的回不了頭了!會變成真正的罪犯的!千萬不要點!!」
他的吼聲響徹整個操場的上空,在狹隘的校園裡跌宕迴響,孤絕淒清。
與此同時,鍾小聞。盛星辰與賀瀧集體奔至鐵門外,他們無一遺漏的聽到了嚴瀟的這聲呼喊。