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75頁
那人卻突然趔趄兩步上前,將身上狐皮大氅敞開,不由分說一把將阿寶擁進懷中,俯身對著阿寶的耳邊輕聲笑道:「沒走錯,你是妖女莫阿寶。」言罷,又拿下巴頂著阿寶毛茸茸的腦袋,猶如他白日裡頂狗兒的鼻子一般。
他呼吸間有淡淡酒氣,似乎是醉了酒才來的。
阿寶急出一身冷汗,想要掙開他,奈何剛剛睡醒,手腳尚發軟無力。他懷內溫暖,周身卻又有一股風雪的冷冽氣息夾雜著酒氣。阿寶便也醉了酒般的微醺,只覺得一陣暈眩,推他的動作便慢了許多。他覺察到了,無聲笑笑,把阿寶又往懷裡緊了一緊。阿寶的兩隻手都動彈不得,便拿腦袋去撞他的胸口,撞了幾下,再抬起頭來時,已是滿臉淚水。他不由得微微愣怔,極慢極輕柔地去親她的臉頰,將她臉上的淚珠兒啜了去,兩手卻依舊緊緊地擁著她不放。
阿寶將臉胡亂地往他大氅的毛領上蹭,抽著鼻子,憤憤嚷道:「周錦延,你卻是打錯了主意!我莫阿寶萬萬不會去做別人的小老婆、與我阿嬌姐姐爭男人!你莫要忘了,我莫阿寶的傾慕者有許許多多,就算是我走投無路,也斷不會去做你的小老婆!」
錦延垂首看她,俄而,忽然一笑:「我知道。」言罷,將頭埋在她的肩窩中不動。
阿寶頭暈剛剛止住,身子又忍不住簌簌地發起抖來。他便伸手拍怕她的後背,動作像是對待一件易碎的珍寶般輕柔。
阿寶死活掙脫不開,只得在他懷中又默默淌了一會眼淚。屋內傳來桑果的翻身聲,隨即又是幾聲夢囈。阿寶猛然驚醒,用盡全身力氣,腦袋往他身上一撞。他受驚鬆手,阿寶趁機掙開他,扶著嗡嗡作響的腦袋轉身跑進屋內,將門「砰」地一聲關上,撲到床邊,往上一趴。桑果驚醒,頭縮在被子裡,驚問:「可是有鬼?!」
次日,阿寶只覺得自己做了一個荒謬透頂的夢,頭微微有些疼,起身梳洗時,從銅鏡中看到兩隻腫眼泡時心裡還有點奇怪。
桑果手裡拿著她的斗篷從外頭進來,奇道:「你的斗篷為何會丟到葡萄架下的泥地上去?」
阿寶抱著毛球想了一整天的心事,第二日便去求阿嬌,稱不知阿珠姐姐安危,心中著實掛念,想要帶桑果去山東瞧瞧。若是阿珠一家平安,自己與桑果則儘快返京,再來侍奉阿嬌姐姐,只是路途遙遠,還請阿嬌姐姐能派人護送云云。
阿嬌這兩日心緒不佳,整日裡在床上躺著,聞言便先淌了兩行眼淚出來:「我就知道你在我這裡心思不定,只怕整日裡都琢磨著怎麼拋開我,怎麼遠走高飛吧?」
阿寶被她說中心事,垂首默然不語。
阿嬌摸到床上的一個手爐,猛地擲到阿寶身上,阿寶躲閃不及,叫她這一下子砸得生疼,心中生氣,便對阿嬌怒目而視。
阿嬌氣得又是淚又是喘,道:「母親偏心,讓你獨自逃走,僅留下我吃了多多少少的苦!遭了多多少少的罪!如今我已半死不活,你竟然還要離我而去……你想走也可以,須得等我死了,從我屍骨上踏過去才行!」
阿寶便嘆口氣,勸道:「你莫要生氣啦,好好養你的身子。待你康健了,到時再議也可……只是我那小院子連日來鬧鬼鬧得凶。半夜裡,那湖水撲通撲通,有無數水鬼鬧騰,桑果養了只鵝,卻根本不管用。而且我的這隻斷手整日裡往外冒寒氣,遇著天不好就酸痛得厲害,我問過大夫了,說只有去別莊的溫泉泡上一段時日才能好。」
阿嬌破涕為笑:「我也不是要耽誤你,眼下京城裡只有我們姐妹兩個,你須得與我一條心才好。」
阿寶斟酌道:「我自小頑劣,你又不是不知。你若是不讓我去別莊,我將來只怕只有死路一條:不是被你夫君殺死,便是被那水鬼嚇死。我從前做舞姬時都沒有求過你,如今事關我的性命,你總得幫幫我。」又長長地嘆口氣道,「唉,我的性子這世上大約也只有爹爹及澤之哥哥能容忍,只可惜……」一邊掉淚,一邊偷眼去看阿嬌臉色。
她又使出從小拿手的伎倆,只為了不在這將軍府住下去,阿嬌不由得搖頭嘆氣,看她倒像那扶不上牆的爛泥,但卻也拿她無法,只得命人將她送去別莊暫住一段時日。倒是武姨母依依不捨,分別前拉著阿寶說了許多的話。
阿寶到了別莊後,真正是心寬體胖,自由自在,想吃就吃,想喝就喝。僕從們皆知她是嬌夫人的妹妹,自然不敢怠慢。且自阿嬌搬走後,這莊子裡留下的都是些年邁之人,少有阿寶桑果這樣的年少女子。桑果嘴甜勤快,阿寶愛笑愛鬧,不過兩三天工夫,這裡的人便都對她兩個喜愛有加,除了被禁止出莊子以外,阿寶在這莊子裡真正是要風得風,要雨得雨。
阿寶每日裡睡到日頭照到身上才醒,先吃飽喝足,再去莊子裡四處散心玩耍。累了,便回去吃吃喝喝,睡睡午覺,起身後,再去找一處溫泉泡泡。她泡溫泉時,桑果必定給她熱一壺米酒,再加兩個下酒菜。
阿寶每每躺在溫泉里,將酒菜放在托盤上,讓托盤飄在水面上隨風蕩漾。下雪時,便看看漫天飛舞的雪花;起風時,則聽聽枯黃樹葉飄落的沙沙聲。阿寶滿腔心事都放下,自覺這種日子便是連神仙也要艷羨幾分的,若是將來能這麼老死在這裡,便別無所求了。然後數日過後,她反而食量比往常小了許多,不似往日那麼能吃,也幾乎不再嘔吐。