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六娘子無趣,便掀了車窗,頭伸到外面東張西望。馬車才駛了幾步路便猛地一顛,胡大娘子喝罵車夫道:「你作死!眼睛不看路麼,倒叫我嚇了一跳!」
六娘子頭伸在外頭,看得清,便道:「前頭也有一輛馬車,那車上的馬突然打了個響嚏,我家的馬嚇了一跳,吃了一驚——」
說話間,胡家的馬車便駛到前頭去了。馬車經過停在路邊的那輛車時,一陣風吹過來,將那輛車的車簾掀起一角。車內坐著一個年輕男子,頭上僅僅一根烏木簪,身著麻布衣裳。路旁青翠柳枝密密垂在馬車前,只映得那男子面容如玉。他正側頭沉思,不知在想些什麼事情,臉上滿是落寞,仔細一看,卻又似悲似喜。
兩車不過一息之間便一閃而過,六娘子再要伸頭去看,風卻止了,車簾落下。那輛車馬車落在後頭,漸漸看不清了。
胡大娘子的臉上的粉剛剛顛落了一些,眼下便顧不上端著了,口中嘀咕個不停:「不知哪裡的什麼野馬!若是嚇著了我,定要下去與他理論,叫他賠錢!」
六娘子心中突然空落落的,莫名地有些疼痛,覺得手中的糖人兒也索然無味起來。一揚手,將糖人兒扔到草叢中去了。
作者有話要說:
☆、莫家阿嬌(二)
出嫁前一日,阿嬌翻來覆去,幾乎一夜未睡。好不容易到了天亮,不禁擔心自己怕是要哈欠連天了。醒了許久,卻不見有喜娘前來為自己梳妝,正要問武姨母是何緣故,卻聽到外頭一片呼喝哭泣,便有丫頭奔過來慌張道:「外頭來了好些官兵,要抄我們家呢。夫人已經被押走,老爺從昨夜起便不見了蹤影。」
阿嬌心下疑惑,不敢相信。但也不過片刻間,便有一堆如狼似虎的官兵湧進來,不由分說,男女老少一律驅往前院跪在一處。不過半日功夫,已將人數一一點清,莫家人一律下獄,奴僕們另行處置。
直至被關入女監的牢房,阿嬌還是不敢相信,她身上里里外外還穿著成親的大紅衣裳。便有許多獄卒口發「嘖嘖」之聲。
阿嬌在牢房中發了半日的呆,方才想起問莫夫人這究竟是怎麼一回事,莫夫人早已哭得啞了嗓子,披頭散髮,不成人形。見她問,又是一通哭,將她摟到懷裡,道:「嚴大人與你爹爹犯了事……只怕此番凶多吉少……」
阿嬌在莫夫人懷裡方才想起從今晨被捉拿時起都沒有看見阿寶的身影,心裡怕阿寶被害,忙問阿寶的蹤跡。莫夫人遲疑了一瞬,道:「大約是那孩子性子野,見有官兵進來,便爬牆跑了也未可知……」
阿嬌心裡又慶幸又擔心,又怕阿寶孤身一人有什麼閃失。待過了半日,稍稍回過了神,卻又發現此刻該被另行關押的紅菱竟也在這間牢房內,這間牢房內不僅有莫家女犯,還有其餘幾家嚴大人的親信黨羽家的女犯,嚴家女犯眾多,卻是單獨關到一間去了。因女人們都哭天喊地,悲聲一片,竟沒留意到她,便問:「紅菱,你怎會在此?」
紅菱面色變了幾變,只低了頭,口中吶吶不能言語。莫夫人便忙俯身在她耳邊道:「莫嚷!因少了阿寶一人,怕不能糊弄交差,我求了紅菱來替阿寶。」雖是叮囑阿嬌,聲音中卻帶了央求的意味。
阿嬌見她兩個神態,心中將信將疑,驀地想起昨夜裡阿寶被匆匆叫走的事來。從頭至尾再仔細思索一番,心中恍然大悟,一時間不禁頭腦發懵,遍體生寒。原來如此。原來如此。
她們竟當自己是傻子!眼見自己富貴,她便哭哭啼啼要自己提攜看顧她兩個看重的女兒;一旦有難,她便只顧她的阿寶,同樣是莫家的女兒,從頭至尾,她卻絲毫沒有為自己著想一分。阿寶是莫家的骨血,莫非自己就不是了麼?若他實話實話再痛哭流涕求自己原諒也就罷了,事到如今,竟然還敢騙自己,說什麼求紅菱替了阿寶的名字,倉促之間,哪裡就能想到這麼個法子?定然是昨夜便謀劃好了的。
阿嬌心裡恨得發苦,幾乎要將一口牙咬碎,就是即刻被砍了頭,也比如今的煎熬要好過。
阿嬌強忍心中恨意,與莫夫人道:「母親放心,事關重大,女兒省得。」
莫夫人心中又是難過又是內疚,伸手來為她理理亂發,安慰她道:「好孩子莫怕,嚴大人在朝中手眼通天,定能救咱們出去。」
阿嬌略扭了下頭,恰好避開莫夫人的手,道:「果真如此便好了。只求阿寶在外頭也能平安無事。」
莫夫人便低了頭不答話。
阿嬌當夜便被心中恨意燒得渾身發燙,吃不下也睡不著,只一雙眼睛亮的嚇人。
第二日,又有從前與莫主事有幾分交情的人傳話與莫夫人聽,說莫主事已然於昨夜畏罪自殺,用一根汗巾子將自己吊死在牢房中。莫夫人聞言,面色灰敗,倒沒哭。
阿嬌兩頰發燙,目中恨意閃爍,心中冷哼,你不說嚴大人定會救我們麼?你當別人都是那麼好騙的麼?眼下爹爹也死了,倒看那嚴大人來不來救你?
是夜,阿嬌又發起低燒,口乾舌燥,無法入睡。其餘人等哭喊到上半夜,到了下半夜,也都東倒西歪地睡去了。阿寶聽得身邊莫夫人悄悄爬起身,悉悉索索在解衣帶,又聽見她悄悄摸到門口去。阿嬌在黑暗中睜開兩眼,看她做些什麼。模模糊糊中,見莫夫人將解下的衣帶悉悉索索地搭到在女監牢門的鐵欄上,又栓了個扣,摸索著將頭伸入扣中。