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錦延過了許久才進來。她已睡著,還做了兩個斷斷續續的夢,耳朵里聽見聲響,連忙從地上爬起來,擦擦口水,揉揉膝蓋,低眉順眼地盤坐在他書案前等候發落。
錦延已卸去盔甲,換了一身家常的衣裳,頭髮尚未乾透,似是剛剛沐浴過的樣子,經過她身邊時,身上飄過一陣似有若無的藥香味。他一身潔淨,而她還是蓬頭垢面,一身山賊丟棄不要的衣裳,頭上梳著不男不女的髮式。
錦延坐下,取過一把長劍,拿了一塊軟布,坐在書案前慢慢擦拭,間或抬頭看她一眼。
半響,阿寶終於受不住兩人之間的沉默,捂著臉「嚶嚶」地啜泣了起來,不時地透過指縫偷看他的神情。
錦延聽見她哭,把手中的劍放下,操著雙手,一手摩挲下巴,面上似笑非笑,嗤道:「莫阿寶,我已給過你一次機會,讓你隨心所欲去你想去的地方……你卻又來招惹我,這且不算,竟然是與草寇同流合污,教唆他們來我府中偷盜……反了你了!你打的是什麼盤算?你可知道,你這次落到我的手裡,只怕今後是走是留再也由不得你了。」
阿寶這下真掉了幾顆眼淚,哽咽道:「他們千不該萬不該殺了我小八哥的叔父……我眼看要身陷囫圇,也無法為他們報仇,只得將施大吼引到你這裡……」
「你的小八哥……」錦延面上笑容隱去,換成一副冷冰神色,「你出去不過數日,竟為自己找了幾個相公……我當真是小看了你……我倒忘了應該稱呼你為姜娘子或是施娘子才是呢。」
阿寶噎了一噎,這下真的傷到心了,又羞愧難當,強辯道:「我並未與小八拜堂……你既然知道我這些日子的行蹤與所作所為,就該知道我是被搶上山的……」說著,便開始捂臉痛哭流涕,眼淚大顆大顆地從指縫中漏出來,肩膀也跟著一抽一抽地動。
錦延嗤笑一聲,不為所動,只抱胸冷笑看她哭。
阿寶不知為何便急了,胡亂擦了一把臉,嚷道:「我雖然騙了他,卻並沒有騙你!」言罷,不知為何便呆了一呆,自己也不明白說的這話到底是個什麼意思,又為何要對他說這些話。
錦延卻似乎是聽懂了她的話,冷冰冰的神情略略緩和,隨即雙手按在書案上,微微向前探身,笑道:「我知道。你的山大王相公死到臨頭還等著你能為他求情……你也算得上是一等一的騙死人不償命的騙子了。」
阿寶傻了,忙止了哭:「他……莫非連我說過的那段幫他求情的話也都說出來了?」
錦延又嗤笑一聲,悠閒地握握拳頭,骨節咔咔作響,睨她一眼,卻不說話。
阿寶好生彆扭,絞著兩根手指,眼神閃爍,試探著問:「不知他……都對你招供了些什麼?」
「你那山大王相公倒也是一條硬漢,不過……叫他招供,於我而言並不是什麼難事,我想知道的都知道了,他不論該說的不該說的也都說了……」 錦延哼笑了兩聲,上上下下剜她兩眼,曲起手指在書案上敲敲,又道,「你能在長平的眼皮子底下逃跑,果真有幾分膽識與本事……只是卻為何又被那等村野婦人騙去賣了?」他輕輕搖頭,輕嘆道:「不過還好,你最終將她殺了,這才是我認識的莫家阿寶,我所……否則,我倒要對你失望透頂。」
阿寶羞愧,不願再與他說這些,瞧他也不像是要殺自己的樣子,遂放心地打了個哈欠,顧左右而言他:「天晚了,我該住哪裡?」
錦延再向前探身,驀地伸手抓起阿寶衣裳的前襟,一把拉到面前。二人之間僅隔了半尺之距,鼻息相聞間,阿寶臉上刷地變紅,身子微微顫慄,於是半垂了眸子,不敢再看他的眼睛。
錦延咬牙問她:「小禍害精,還敢逃嗎?」
阿寶扭開了頭,又輕輕搖了搖,老老實實道:「再不敢了……」聲音細如蚊吶,低不可聞,「我只呆在我的渡月居里。」
聽他半響沒有說話,怕他沒聽見,便又抬頭看他,對上他一點點漫出笑意的眸子,一字一頓:「除了我的渡月居,我哪裡也不去。」
錦延彎起嘴角,鬆開她的衣裳,道:「好。」
阿寶想了想,又加了一個:「你把我的賣身契還給我。」
錦延想也不想:「不行。」
阿寶氣結,想了想,換了一個條件:「你要替我安頓好四姐一家,我還要去看四姐。」
錦延微微蹙眉,沉吟片刻,還是說了一個「好」字,又上下對她的臉上下看了幾眼,嫌惡地加了一句,「去洗洗乾淨。」
阿寶於是又回了渡月居。
渡月居從外頭看上去還是跟從前一樣。屋子內也整潔如初,只是新添了桌椅書架箱籠以及擺設的花瓶書畫等,床上是嶄新錦被與羅帳,箱籠里都是女孩兒的衣裳,而且都是她喜愛的顏色式樣。如今的屋子,已經完完全全地是女孩兒住的閨房了。
阿寶的心底無故著慌,忙尋了一把椅子坐下喘口氣,忽然聽見床腳下似乎有小小呼嚕聲,她忙躡手躡腳靠近兩步,低頭一看,卻見床腳下有個小小的竹筐,裡頭躺著毛茸茸圓滾滾的小毛球。
阿寶驚喜不已,不管毛球已經睡著,一把把它抱起,對著它的小黑鼻子狂親了一通,毛球睜開眼對她汪汪了幾聲,往她懷裡鑽了鑽,又閉上眼接著睡了。毛球與她分別了一個多月,已經長大了一圈,卻還是沒有把她忘記。