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阿嬌如今連眼淚也流不出了,想哭時,卻往往發出乾笑聲。她自己心裡明白,若是這麼下去,只怕自己的下場不會比嚴小姐更好。心內計較思索了幾日,便對客人一改往日病懨懨的模樣,不管客人老丑,只做出婉轉溫順的形容來。於客人高興時,又有意無意說些「若是能終日與你廝守在一處,便是死了也值得」,「我得了你的垂青,自覺心中歡喜非常,可終歸沒有你家娘子有福氣,能日日看見你」之類的話。
她說這些話的時候,都是低垂著頭,半紅著臉,一副羞答答的樣子。客人便覺得她的話定是發自肺腑。贈她銀錢首飾時,她又作氣惱之態,道:「我只要你時常來看我便夠了,我要這些做什麼!」
那些人哪裡見過這等不要銀錢首飾的青樓女子?一個個便感動得不知所以,當中以一個徽州開典當鋪的胡老爺對她最是著迷。起初那胡老爺是慕嚴尚書之女的名來的。不過,彼時嚴小姐已然瘋魔,不成人形,胡老爺便轉而叫了阿嬌作陪。
初見阿嬌時,胡老爺便覺得心內小鹿亂撞,竟似回到了十七八歲少年時。又見她談吐文雅,溫順如羔羊,不覺心中大喜,阿嬌更是刻意奉承。那胡老爺一時情難自已,便花了許多銀錢,為她贖身,將她領回家做了胡家七娘子。
胡老爺前頭已在徽州娶了一妻六妾,女兒生了一堆,兒子卻一個也無。因此,胡老爺不斷往家領人,大娘子也無話可說,只有領著一眾小娘子每月去寺廟燒香求子。
作者有話要說:
☆、莫家阿嬌(三)
阿嬌自觀音寺回來後,便覺著身子有些不好,手腳不住地冒冷汗,即便躺著也心慌乏累,便叫屋子裡使喚的宋媽用滾水泡些參片來喝,宋媽乜斜著眼笑道:「七娘子恁地不會做人。咱們一大家子省吃儉用,連老爺夫人頓頓都以鹹菜佐餐,你動不動就要人參蟲草的,多大的家產也經不起你吃。從前倒還好,若是老爺知道你也生不出,你以後別說人參了,只怕蘿蔔也吃不到了。」
這宋媽是早年跟著胡大娘子從徽州過來的。阿嬌進胡家後,大娘子稱沒錢買婢女伺候,便派宋媽過來伺候阿嬌。胡老爺對此連連點頭,稱讚大娘子會持家。早前因阿嬌一直得寵,宋媽說話做事倒也不敢馬虎。從觀音寺回來不過一會兒工夫,李半仙的話便在胡家傳得無人不曉,這宋媽竟冷嘲熱諷起來。
阿嬌忍著氣,獨自一人去求大娘子將武姨母接來與自己作伴。
大娘子也乜斜著眼,神情與宋媽一模一樣,冷眼打量了阿嬌許久,方開口道:「你不當家便不知柴米油鹽貴。你可知道養一個閒人要多少花費?別人都道我家開著典當鋪子,定然有錢,但哪裡禁得住老爺一個兩個往家裡領人?單單你一個,便花了胡家八百銀子!」大娘子越說越氣,拍著桌子數落道,「他整日不沾家,一旦進家便是往家裡塞人!若是能生兒子的倒也罷了,偏一個兩個不爭氣!他在外頭揮霍,我在家裡頭還要替他省銀子,吃也不敢吃好的,穿也不敢穿好的!若人人都像你,我還怎麼管這個家?」
的確如大娘子所言,胡家老爺在外頭一擲千金,家中卻是節儉異常,等常不願花錢,三頓飯中必然有兩頓要吃鹹菜疙瘩及臭豆腐。
阿嬌白白受了一頓氣,回到自己屋子後便又起了燒。這些時日以來,發燒變成了家常便飯,心裡稍有鬱氣,便要起燒。至晚,胡老爺進來看她,沒有說什麼話,長嘆了幾口氣,轉身也就走了。
次日,阿嬌已燒得嘴角起泡,眼窩深陷。心裡怕胡老爺從此丟下自己,宋媽也越發要怠慢,從前在滿春院所花的一番心思倒要白費了,於是掙扎著起身,慢慢穿了衣裳,梳好頭髮,又細細地對鏡裝扮了一番。宋媽不送飯來,她也不覺得餓。
待她慢慢收拾好,宋媽才從外頭晃進來,見她此時一身打扮周周正正,笑吟吟地看著自己,麵皮不禁紅了一紅,忙轉身出去了。不多時,便端來飯菜,她毫無食慾,怕自己身子要垮,硬是逼著自己盡數吃下。
剛用完早飯,二娘子也率了眾位娘子過來看她,原本她們見她像是見著什麼不潔之物,遠遠地躲著;在她面前,又故意只說徽州話,好叫她聽不懂,偏說話的時候,眼睛不時地瞄她一眼,好叫她知道是在議論她。但自從昨日聽說她不能生養後,一夜之間,眾人心地似乎齊齊變得良善了起來,紛紛過來瞧她。阿嬌起身相迎,笑言以對。她心裡不是不曉得眾人的心思,偏不作出可憐巴巴的樣子讓她們痛快。眾娘子見她雖有些憔悴,但神色如常,便覺著無趣。況且自己也都是生不出兒子的,論起來,比她也未必強到哪裡去。唯有二娘子覺著她十分可憐,拉著她的手絮絮說個不停。
阿嬌生性要強,生平最恨人家可憐自己,二娘子雖是好意,但在阿嬌心中只覺得厭惡,卻不好說什麼,只得左耳進右耳出,不管她絮叨什麼,只管低頭不語。
胡老爺用完早飯,剔著牙去了書房。胡大娘子去灶房巡視,見新來的廚娘摘菜時扔掉幾片還能吃的菜葉子,不由得大發雷霆,將廚娘罵了個狗血噴頭。二娘子帶了眾人去了七娘子的屋子,唯有六娘子一個人倚坐在一棵柳樹下,摘了花瓣一片一片地扔到腳底下。胡大娘子見狀,不由搖頭,心裡罵了一句胡老爺「老不死的」,正要將六娘子趕走,請她別在這裡擺出這副討人嫌的死樣兒。突然,門子來報說門口有人要請老爺夫人及七娘子出去相見。