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錦延已走得遠了,阿嬌依舊跪伏於地,哀哀哭求:「我唯一不放心的只有我的樹兒,只求你莫要告訴我的樹兒……只求你莫要叫我的樹兒知曉……」
阿寶燒了兩三日,到了第四日上才略略好些,白日裡是好了,夜間卻總要燒上一小會兒,怕桑果知道了擔心,不讓她走,便閉口不說。桑果不許她再去竹林里轉悠,她只好從早到晚地悶坐,或是看著大文與小武兩個上躥下跳。桑果與許老四兩個苦勸她養好身子再上路,她死活不依,守著自己收拾好的包袱,不許人碰,又時時催著桑果也快些兒收拾。
晚間,因桑果這幾天連著守在她床頭,已是累得夠嗆,阿寶叫她回去歇息,用了飯,便也早早關門歇息了。睡到下半夜,迷迷糊糊地渴醒,覺得身上微微發燙,想來又到了她夜裡慣常發燒的時辰。
她早已習慣,便伸手去摸索睡前備好的茶壺茶杯,茶杯未摸著,卻有一隻手將她的胳膊接住,重新塞回到被子裡,隨即有人將她輕輕扶起,擁在懷中,轉眼又有一杯溫水送至唇邊,阿寶閉著眼,張口喝了,喝了幾口,又有一粒藥丸被放入她口中,藥丸氣味芬芳,只是有些微微的苦,阿寶皺起眉頭,想要將藥丸吐出,只是半睡半醒之間,沒有什麼力氣,正巧溫水又送到唇邊,於是又張口迷迷糊糊地喝了,藥丸也隨之咽下。
阿寶心裡記掛著明日上路一事,怕桑果見她發燒又要死活阻攔,遂強打精神,沙著嗓子,閉著眼睛斷斷續續地叮囑她道:「叫你不要來,我早已習慣了,又死不了……你早些兒回去歇著,明日還要早起上路,不管你怎麼說,我明日定是要走的……」雖如此交代了桑果一番,卻又隱約覺得這人大約不是桑果,因為這人的胸膛寬闊,手掌也比桑果大了許多,兼之這人身上有淡淡的藥香味兒,與桑果自是大大的不同,但卻又極其熟悉,極像從前極為熟悉的某個人。
但阿寶沒睡醒時總是迷糊,腦子轉不大動,又時隔許久,因此始終想不起來這個有些熟悉的人是誰,但心裡卻也並不害怕,只覺得莫名心安與懷念,於是重又闔上雙目。
那人將她放好,輕輕地嘆了口氣,又慢慢將她披散在枕上、因發熱出汗黏在額上的髮絲一縷一縷地理順。
阿寶懵懵懂懂、將睡未睡之際,聽得那個人在耳邊輕嘆道:「傻阿寶,傻阿寶……我錯了這些年……釀下如此大錯……你為何從未與我說起那一年在土地廟中救下那個人……」
阿寶腦中便又模模糊糊地想起從前那一年在土地廟中救下十二郎的事情來。那十二郎,他滿面血污,目露兇狠殺意,卻又同她說:救命之恩,定當相報;而她隨後被爹爹責打,趕走了她的梅子,禁了她許久的足。
這一切,雖然不是因為他,但論起來,卻還是因為他。
她從前落難時還時常想起這事,盼著哪一天十二郎能騎著高頭大馬,手持寶劍出現在她面前,向她伸出雙手,來解救她於水深火熱之中,可惜他久久未至,她漸漸地也就忘記了十二郎其人其事。
至於這幾年,更是一次也沒有想起過了。
阿寶腦子雖然轉不動,但被這人一提,不知為何,那一年的往事忽然間就斷斷續續地湧上心頭,鼻尖也不由得酸了一酸,便有淚水從眼角沁出,隨即囈語般地嘟囔道:「那個十二郎,他說話不算話……我明明跟他說了我姓莫的……我從前等他來救我,等了許久……他從未來過,他早已忘記自己說過的話啦……十二郎他是個騙子……」
她只覺得困得要命,再也無力思索,向里翻了個身,抽了抽鼻子,沉沉睡去了。
阿寶因為生怕自己起得晚會耽誤了上路,前一天便叮囑桑果,叫她務必要早早叫醒自己。誰料今日一覺醒來,天已大亮,不知到了什麼時辰。桑果卻並未來叫醒她。阿寶看看窗外的天色,不由得大驚,慌忙掀了被子起身。
一夜無夢,今兒起身便覺著神清氣爽,身子應是好了。
門口有小孩子的嬉笑聲,聽聲音卻不是大文與小武的。棲雲庵已長久未有香客及生人來了,阿寶不覺詫異,心中又氣惱桑果沒早早來叫醒自己,怕是她兩口子故意不讓自己走,於是急忙挽了頭髮,擦了把臉,趿了鞋子,一手一個拎著她的兩個小包袱,氣沖沖地開了門出去找桑果興師問罪。
如今已是初秋時節,天不冷不熱。今兒也是風和日麗,門前屋後有鳥兒啾啾,陣陣桂花暗香隨山風飄過。
門口一個垂髫女娃兒正在與幾個婢女打扮的半大的女孩子嬉笑奔跑。女娃兒大約四、五歲年紀,頭上胡亂插著幾朵粉色薔薇花,臉龐圓乎乎的,有個喜人的雙下巴,一雙微微上挑的丹鳳眼,身穿淡粉小衣衫,此時正在門前的花叢里撒歡兒奔來跑去,仿若一團粉色小雲朵。
阿寶趿著鞋子,將包袱放在腳下,單手扶著門,微微笑著,忘了找桑果的事,人已是有些痴了。
那女娃兒奔跑得累了,便到花叢旁的石凳上坐下歇息,立時有人送來手巾擦手,那邊又有人端來一盤荔枝。一個婢女擦了擦手,伸手拿起一顆荔枝,才要去剝果皮,那女娃兒忙道:「我不要你剝,我不要你剝。」
那婢女手快,已然剝下一塊果皮。女娃兒氣嚷道:「我不是說了我自己會剝麼?你非要什麼事都替我做了!」言罷,伸手將那粒荔枝搶過來,又把那婢女剛剛剝下的一塊荔枝皮從盤子裡撿起來,貼回到荔枝上去,自己再小心翼翼地將那塊果皮重新剝下。