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阿寶迷迷糊糊中,耳邊聽得一個產婆交代:「說務必要保小的,都給我打起精神來!」
又有兩個產婆悄悄嘀咕:「保小舍大,舍大的保小的……可憐見的,可憐見的……」她們見阿寶已然昏昏沉沉,說起話來竟然絲毫不加遮掩。
窗子漸漸地亮了,桑果煎了參湯,端到房門口,卻不得進來,急得在門口哭一陣念一陣,產婆接過參湯,端來給阿寶飲下,卻已是飲下的少,撒到脖頸中的多。
阿寶飲下些許參湯,喘了半天的氣,多少恢復了些力氣,便重重地咬了咬自己的嘴唇,痛疼襲來,神思隨後而至。
阿寶在喉間用聽不見的聲音問自己:「莫阿寶,你爹爹母親將你養大,就是為了這一日如此不堪地死在別人家中麼?莫阿寶,你願意這麼不堪地死去麼?」
阿寶輕輕緩緩地對自己搖了搖頭。
產婆們用力地擠壓她的肚子,口中齊聲道:「用勁兒!用勁兒!」但她們卻都不敢指望她還有力氣可用了。
阿寶深吸一口氣,狠狠地咬住下唇,將自己全身的力氣全部聚集於腰腹,再猛地用力。
產婆們齊聲驚叫,她自己也難以抑制地痛呼一聲,隨即眼角便瞥見桑果滿面帶淚地頂開門衝進來。
桑果進得門來,見一個產婆手中托著一個軟軟紅紅的小娃娃。產婆滿頭滿臉的汗,卻又面帶喜色地嚷道:「生了!生了!」
阿寶嘴角也微微帶了笑,覺得身上不再有任何痛疼,反而輕盈如春日裡隨風飄搖的朵朵柳絮,冬日裡從天而落的片片雪花。
隨後又湧進來滿屋子的人,這些人哭的哭,笑的笑,叫的叫。阿寶嫌她們吵得慌,於是一個人悄無聲息地出了屋子,來到院外。
院外的景色好像是夏日的月夜。渡月亭旁的湖岸上,一個女子側臥於一個男子的膝頭上,男子一下一下地為她擦著頭髮。男子的長髮垂下,將女子的臉遮住了大半,加之星月朦朧,阿寶遠遠地也看不清那女子及男子到底是誰,只能聽到那兩人的喃喃細語。
此時夜色已深,月上柳梢,湖面上氤氳既輕且淡的白霧,四周蟲鳴蛙叫。
阿寶不敢出聲,只敢躲在一株花樹後遠遠地看著那一對男女。
伏於男子膝頭上的女子開口說道:……若是將來咱們有了孩兒,小名就叫樹兒吧。
男子頷首,微微俯身吻那個女子,後來又輕輕地道了聲好,聲音里滿是溫柔纏綿之意,那女子便也抬手環住了男子的腰。
阿寶看的面熱,暗中呸了一口,不好意思再偷看下去,轉身悄悄走了。三轉兩轉,不知怎地竟轉到了夜市,夜市上有許多年輕男女攜手而行,也有女子當街將香囊荷包贈與男子。
阿寶終於想起來了,原來今兒竟是七夕節。
阿寶獨自一人在夜市上兜兜轉轉,忽然一眼瞥見護城河堤上有一對璧人兒正攜手看河面上人家放河燈。
夜市上有許多的妙齡女子與美貌郎君,她不知道怎麼偏偏就一眼看見了那一對,看到後,目光便再也轉不動,挪不開,只能駐足,一眼一眼地看著那一對。
此時那女子正踮著腳去親那男子的下巴,而那男子則將女子擁入懷內,含笑與那女子道:……若是個女兒便好了。
那二人俱是面色溫柔,笑容發自心底深處。於是阿寶斷定,那二人必定深愛彼此。
阿寶與那二人相距甚遠,當中隔著許多來往的行人,夜市又嘈雜不堪,她卻偏偏能聽到那對男女的話語,且句句聽得分明。
只聽那女子也含笑與那男子道:……那便多生幾個好了。
阿寶看著看著,心內不由得生出幾分羨慕來,心想,真真是一對神仙眷侶,又想,若是那二人能長長久久地如此相愛下去就好了。
阿寶佇立於喧囂的夜市正中,眼睜睜地看那一對璧人兒說了許久的纏綿情話,攜手去得遠了,她又在原地愣怔了許久,這才回過了神,繼續往前茫然遊蕩。
不過轉眼之間,她又穿過許多熟悉的街道,不知不覺地來到了燈市,這裡的景象倒像是寒冬臘日似的,人人穿著棉衣,道旁有人賣各色燈籠,將燈市的一條街照得亮如白晝。
她正在茫然四顧,忽然一個年紀小小的女孩兒帶著兩個人從她面前蹦蹦跳跳地跑過。這女孩兒嬌嬌悄悄,只是臉上不知為何卻覆了一方羅帕,僅露出兩隻骨碌碌的眼睛出來,右眉心生了一粒又亮又紅的疙瘩。一個婢女打扮的女子跟在女孩兒後頭叫:小姐,慢些兒,莫要摔跤——又回頭沖一個男子喊道:死莫松,你還不快些兒過來——
阿寶正在呆呆地看那三個人遠去的背影,聽到「莫松」二字時,忽然驚覺那女孩兒甚是面熟,苦思冥想了許久,終於叫她給想起來了,這個女孩兒可不正是十三、四歲那年的自己麼?
知道自己是阿寶後,她心內忽然豁然開朗,不再茫然,但也不由得有些納悶,自己明明站在這裡,怎麼還會有另一個阿寶?
不過片刻,她又看見澤之表兄帶著幾個少年郎急急地跑過來,口中叫喚:阿寶,阿寶——
阿寶心中一凜,驀地想起一件極為要緊的事,趕緊也小跑著去追那個小阿寶。
小阿寶漸行漸遠,她追不上,只得揚聲叫喊:曖——你們莫要逛啦,前頭土地廟中有個人身受重傷,還發著高燒,你們快去救人要緊——噯——