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陸封寒怎麼可能不清楚?
主戰派和主和派的矛盾已經路人皆知,你來我往斗得厲害。聶懷霆曾是陸鈞的戰友,他陸封寒,則是聶懷霆布在前線的一枚重棋,是針對反叛軍的殺招。
若他現身,不知道會一夕間觸動多少人的利益。
他統共只有一條命,不夠死。
可是……不甘心。
不甘心前線一場爆炸就悄無聲息地帶走無數條人命,而他卻只能在勒托,隔著無數光年的距離,遙敬一杯酒送行。
文森特越想越急,生怕陸封寒忍不了衝動:「沉住氣,三思而行,是指揮你教給我的!」
這時,陸封寒背後的玻璃門打開來。他聽見動靜回頭,就看見祈言走了過來。
將一支煙送到陸封寒唇邊,等菸蒂被咬著了,祈言拿起金屬打火器,「啪」的一聲,火光在黑暗中亮起一瞬,復又熄滅。
亮光映照出陸封寒緊繃的頜角。
陸封寒將煙吸燃,淡淡的煙霧漫開。
垂眼看著面前的祈言,陸封寒一時間,竟沒有嘗出這支煙到底是個什麼味道。
切斷了和文森特的通訊,陸封寒眼底的鋒銳未褪,輪廓深邃,周身裹著一層懾人的凜寒厲氣。
兩人靠得近,陸封寒粗糲的手指捏了祈言的下巴,因為煙,嗓音沙冷,「特意去給我買的煙?」
動作少了平日的散漫,多了強硬,力道卻仍控制得很輕。
祈言縱容了他的動作,沒掙扎,回答:「嗯,你說過,這能讓你很快冷靜。」
兩人眸光相接,陸封寒覺得指下捻著的,如冬日的清晨,梅枝上積著的霜雪,馥郁又清冽。
一時間,熔漿般的躁鬱重新被壓抑回岩層之下。
他唇角挑起淡笑。
不知道是因為那支煙,還是因為這個人。
寂靜里,他又聽祈言輕聲:「我感覺你很難過,就想哄哄你。」
第三十六章
陸封寒對被哄這件事很陌生, 或者說,根本就沒概念。
有點像他上學時第一次坐進星艦模擬艙的感覺,手不知道應該往哪裡放, 小心謹慎又新鮮。
這輩子頭一遭。
記憶里,好像沒人哄過他。他父母都忙, 育兒機器人倒是有這個程序, 不過他嫌太煩太吵,每次家裡人一走, 他就趕緊把機器人的程序給關了,免得機器人一驚一乍,程序錯亂把系統板燒了。
後來父母戰死前線,他的監護權被移到聶懷霆名下,進第一軍校, 進遠征軍,輸一次,便更狠地贏回來, 受傷了,就把敵人傷得更重。甚至所有苦痛與鮮血, 都要謹慎藏起來, 避免被發現,成為攻擊的弱點。
以至於陸封寒直到此刻才知曉, 被人哄, 竟然是這個滋味。
指腹貼在祈言唇下,陸封寒語氣複雜:「要是哄不好呢?」
祈言似乎沒想過, 眼神有些許茫然,但他繞過了這個問題,轉問陸封寒:「那……哄好了嗎?」
陸封寒低笑出聲, 菸頭燃起的火星映在他眼裡,明明晃晃,勢如燎原。
他故意道:「再哄兩句?」
仔細分辨陸封寒的神情,祈言判定:「你沒有難過了。」
所以也沒這個待遇了?
頗有些遺憾,陸封寒倒是見好就收,手鬆開祈言的下巴,順勢攬在了他肩上:「外面風大,進去了?」
祈言:「你抽完再進去,不然很悶。」
「知道了,小嬌氣。」
陸封寒情緒已經完全冷靜下來,用不著再抽菸,但這煙是祈言點的,他硬是等煙燃完最後一寸,才把光禿禿的菸蒂扔了。
十月末的《勒托日報》頭版頭條,幾乎成了軍方的主場,連埋頭一心搞數據的葉裴都知道,財政部要求裁撤軍費,降低開支,矛頭直指連打兩次敗仗的遠征軍。
同時,克里莫的鷹犬多次撰文指責四星上將聶懷霆是戰爭狂熱分子,居心叵測,不斷往遠征軍投入大量星幣還得不到回報,如此消耗,只會拉垮聯盟,現在應當休戰,養精蓄銳。
祈言每天早上吃麵包時,已經能從陸封寒的表情來判定今天《勒托日報》的頭版頭條大概是什麼內容、哪個風向。
關閉《勒托日報》的頁面,陸封寒被亂七八糟的論調吵得心煩,捏了捏眉心:「為什麼總有些人自作聰明,以為自己運籌帷幄?」
他嗓音冷凝,明顯心情不怎麼樣。
祈言回答:「因為自作聰明的人,不會認為自己是自作聰明,而是,非常非常聰明。」
「是這樣沒錯。」陸封寒不無嘲諷地想,主和派那群人,次次都拿遠征軍兩次戰敗做理由,可接連兩次戰敗,都少不了他們的手筆。
向個人終端詢問時間,祈言接著想起:「夏加爾和我交換了通訊號。」
陸封寒思路猛地一下被扯了回來,防備:「他跟你交換通訊號幹什麼?你們一個在圖蘭學院,一個在第一軍校。」
必然不懷好意。
同時,他腦子裡晃過夏加爾的模樣,暗道,都四年級上半學期了,才把模擬戰術課的分拿滿,之前幹什麼去了?情緒管控能力不夠強,一點小事就紅了眼睛。
祈言回答:「他說你長得像那個指揮,但他不敢找你要通訊號,所以要了我的。」
「他是這麼說的?」陸封寒卻決定以最大限度揣測夏加爾的用意——說不定是拿我做藉口?於是他告訴祈言,「他看起來不夠聰明,你們聊天應該聊不到一起去。」