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脫下半年來洗到發白的衣服,陸封寒沖了個澡,換上遠征軍的制服,心理準備做到現在,才敢問:「有回覆嗎?」
破軍:「未收到任何回復。」
陸封寒覺得悶,單手鬆開了衣領的扣子。
要是小嬌氣不理他了,該怎麼哄回來?
陸封寒又問:「你系統出故障的機率有多大?」
破軍:「機率低於0.1%,您放心,一般的故障我都可以自行修復。」
看來「破軍出了故障你要不要看看」這種藉口是行不通了。
陸封寒很失望。
就在他琢磨著要不要給祈言再發一條訊息時,回復收到了。
「很高興得知你沒事。」
陸封寒把這條回復顛來倒去看了好幾遍。
哪裡有點不對。
不,應該是……很奇怪。
「破軍,你的設計者有沒有設計第二個人工智慧?這會不會是他那邊的人工智慧代他回復的?」
破軍回答:「沒有,按照人類的說法,我是獨子。」
「確定這是祈言回復的?」
「是的,訊息確實來自他的個人終端。」
祈言回完消息後,就沒再看個人終端。他打開白塔的內網,將上面的最新進度更新為「完成」。
連續熬了三天的夜,可能是疲憊過度,反而不怎麼困,只是起身時晃了晃,隔了幾秒才站穩。
匆忙的腳步聲由遠及近,祈言轉頭,對上呼吸急促的伊莉莎的眼睛,對方停在門前,表情像是哭又像是笑:「陸封寒回來了!前線的消息,陸封寒還活著,他活著回來了!」
祈言站在初夏的陽光里,袖口挽在手肘的位置,皮膚白得像冰冷的瓷器,他點點頭,語氣平緩:「我知道了,我收到了他發給我的信息。」
他有些疑惑地問伊莉莎:「我回復了他,我覺得我的措辭沒有問題。但,我的語氣是不是應該再……開心一點?」
伊莉莎一時間不知道應該如何回答。
沒有等她的答案,祈言已經撕開一包營養劑,兩口咽下,朝外走:「太空雷達探測系統的升級已經完成,我從未使用名稱冊里挑了一個,叫『捕風』。不過這套探測系統需要配合星艦中控系統使用,我需要去一趟前線看看效果。」
伊莉莎跟在他身後:「你如果要去一趟,現在申請使用星艦,很快就可以出發。」
祈言突兀停下。
他仔細回憶後,問伊莉莎:「我以前很愛他,對嗎?」
伊莉莎給予肯定的回答:「是的。」
「原來是這樣。」祈言垂下單薄的眼皮,像是自言自語,「雖然我回想以前的記憶,都像隔著一層霧,但在收到他發來的信息時,這裡,」他手放在心臟的位置,眼裡有幾絲迷茫。「這裡疼了一下。」
一小時後,星艦停在了星港外,能源充足。
奧古斯特跟伊莉莎一起來送祈言。
登上星艦前,祈言站在兩人面前:「你們不需要感到後悔或者愧疚。如果沒有吃下藥物,我現在很大概率已經死了。失去悲傷和絕望等負面情緒的同時,不再有開心、激動,是應該付出的代價。」
他嘗試著放緩聲音去安慰:「而且,伊莉莎你不是說過嗎,我以後慢慢會好的。被剝離的情緒,都會逐漸找回來。」
祈言不明白為什麼伊莉莎又哭了,他不知道應該說什麼話、怎麼做才合時宜,只好沉默著朝奧古斯特點點頭,轉身登上了星艦。
他其實也不清楚為什麼奧古斯特和伊莉莎一直都感到愧疚。他覺得自己現在這樣,好像和以前沒有太大的差別。
唯一比較明顯的,應該是他更加理智了。雖然記憶依然會混淆,但他通常會將其視作程序的紊亂,對這種紊亂,他沒有什麼感覺。
不,應該說,他缺失了「感覺」。
實驗連續出錯,他不會感到挫敗;飢餓時吃下食物,他不會感到滿足;探測系統升級成功時,他不會感到愉悅;甚至雷雨的夜晚,再次想起林稚的死亡,他也不會有任何悲傷的感覺了。
他就像一台機器,被剝除了某項功能,只是現在為止,他並沒有覺得有什麼影響。
遠征軍指揮艦上。
陸封寒已經將這一年來遠征軍內發生的大小事梳理了一遍,開了三個會,將半年來聯盟的各種時事新聞、各處來的報告通通過目,還接了不知道多少個聽聞他死而復生、特意問候的通訊。
等把所有事情處理完,時間已經過去了一天。
陸封寒被軍褲包裹的長腿隨意搭著,捏了捏眉心,眼睛有些乾澀。
他又把祈言回復的信息看了一遍。
忍不住胡亂猜測,難道是關逃生艙防護罩前親的時候,把人咬疼了?
或者,出了什麼變故。
深吸了氣,陸封寒承認,他害怕了。
他不曾怕過遠征軍物是人非,也沒怕過會不會贏不了反叛軍。不說半年一年,即使他十年後才回來,他也絲毫不懼。
但,祈言不一樣。
祈言是他即使被困百年,死前也必須再去看上一眼的人。
是他心頭荒原燒不盡的野火。
這時,破軍出聲:「文森特正在艦橋,詢問您是否有空,有重要的事需要您去一趟。」
陸封寒撈起軍服外套起身,肩章上的銀星微閃:「讓他們等著。」