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伊莉莎將祈言冰冷的指節攏進手裡,哽咽道:「我知道……不用忘,你可以一直記得,只要你還記得,他就依然沒有離開。」
祈言看著伊莉莎,喃喃自問:「可是為什麼……為什麼我這麼難過?會、這麼冷?」壓抑至極的思念衝破限制,祈言再次感覺到有什麼被生生撕去的疼痛,眼淚不可止地再次溢出來,「一秒也可以,伊莉莎,我真的好想再見他一次……」
伊莉莎閉了閉眼睛,她想起二十年前,林稚懷孕時,她們一起在花園裡曬太陽。
她們期待著這個生命的降臨,想著要牽著他學走路,教他說話和寫字,看著他找到朋友,等他再長大一點,就在他因感情無措時,告訴他「這是愛情」。
可是她從來沒想過,這一幕,會是這樣的情境。
將祈言的手指慢慢展平,伊莉莎語氣溫柔,雙眼濕潤著望向祈言,告訴他:「因為你愛他,你愛他,所以你才會難過,才會不舍,才會想記得,不想遺忘。」
祈言緩慢地眨了眨澀痛的眼睛。
他……愛他嗎?
當這個疑問浮起時,他想起了星艦上那個倉促的吻。
很燙,有些疼,又溫軟。
像曠遠絢麗的星雲中,亘古的恆星刺破重重塵埃,遙遙將他的雙眼照亮。
伊莉莎說的,是對的。
他愛他。
他愛陸封寒。
窗外的雨又淅淅瀝瀝地下了起來。
祈言哽了哽,心裡念到這個名字,眼淚又流了出來。
原來。
在他不知道什麼是愛,不確定自己會不會愛上一個人之前,他就已經愛上了他。
第五十二章
連日的大雨後, 終於迎來了晴朗的天氣。白塔所在的行星日照不強,就算是夏季,也處於一種剛剛好的溫度。
花園的小水塘里蓄滿了水, 映著天空的雲,祈言坐在長椅上翻看紙質書, 但許久都沒能往下翻一頁。
伊莉莎走近, 將營養劑遞給他:「到午飯時間了。」
祈言接下,在撕開包裝時, 動作滯了幾秒,像是想起了什麼。
伊莉莎:「昨晚怎麼樣,睡著了嗎?」
將撕開包裝的營養劑握在手裡,祈言手背的皮膚在陽光下呈現出冷白色調,他隔幾秒後小幅度搖頭:「沒有, 還是睡不著。」
他說話的嗓音很低,還有些啞,沒多少力氣。
祈言有時會覺得自己跟一個充滿氣的氣球一樣, 某一個地方被扎開了一個細小的孔洞,正不斷漏著氣。
伊莉莎儘量用輕鬆的語調:「那看來昨晚用上的安眠氣體沒有效果。」
「嗯。」
祈言本就清瘦的身形再次無限制地清減下去, 他每天晚上都睡不著覺, 吃不下任何東西,營養劑多了就會生理性嘔吐, 只能斷續咽下幾口, 不得已給他打營養針時,他的身體也會因排斥出現發熱, 全靠治療艙強行維持著生命力。
像一片枯萎的樹葉險險綴在深秋的枝頭。
現在,祈言已經不再認為陸封寒就在身邊,而是接受了已經發生的現實, 但伊莉莎卻極為矛盾地寧願他一直活在虛構出的記憶里。
總好過現在。
或許就是那句話說的,「萬事轉頭空,未轉頭時皆夢。」
陽光照在身上,祈言依然覺得寒冷,他轉向伊莉莎:「聯盟怎麼樣了?」
這是這麼多天以來,祈言第一次關心外界。
伊莉莎掩飾住驚訝,回答:「成立日那天的事,你應該知道。反叛軍聯合星際海盜攻入勒托,勒托大氣層外,太空軍被打得七零八落,不過因為首都星防禦系統仍支撐著,在太空的反叛軍停了火。」
說到這裡,伊莉莎至今都還有些難以置信:「可是,潛入勒托的敵人實在太多,我甚至懷疑是霍奇金瞞天過海,直接將反叛軍一整支軍隊安置在了首都星上。於是,大氣層外打輸了,大氣層內也同樣。
聶懷霆將軍為避免更大的傷亡,最終決定棄守勒托,和聯盟秘書長一起,將軍方指揮部和行政中心臨時遷往了克卜勒大區。
克里莫被監禁,陸續交出了一大批名單,裡面包括了南十字大區前線遠征軍代理總指揮懷斯。
而霍奇金搖身一變,成為了反叛軍在勒托的代言人,暫時不確定他從最初就是反叛軍的人,還是中途叛變。」
祈言聽完,從短暫的出神中抽離:「我好像在內網提交過雷達探測系統的升級項目。」
「對,你曾設想,將探測範圍延伸至躍遷通道內部。若可以檢測出躍遷通道內是否存在高密度熱量信號,那就能在敵軍的星艦出躍遷通道前,提前做好防禦或埋伏。不過當時你只開了個頭就暫停了。」伊莉莎問得小心,「你想重啟這個項目?」
「嗯,」祈言合上紙質書,望著池面的倒影,眸光靜止,「聯盟是陸封寒想保護的。」
陸封寒。
話止住,祈言手指搭在粗糙的封面上,幾個呼吸後,他嗓音輕得像蟬翼,失神道:「伊莉莎,我總是會……想起他,我的大腦並不聽從我的指令,每時每刻、每一秒,他都在。就像現在,我明明跟你說著話,可我依然在想他。」
隨著時間的流逝,再深刻的記憶都會變淡褪色,所以很多人都能從過去的悲傷中走出來。
祈言做不到。
因為他不會遺忘。