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他頓了頓,誠懇的補了句:「你知道的,我們也都知道。」
京城玄師問了句寧綏的變到多少歲後,周鶴便什麼都明白了。
那京城玄師還想再說點什麼,周鶴卻是比了個禁聲的手勢。
他輕聲說:「他睡著了,有什麼事明天再說吧。」
寧綏的確睡著了。
他窩在周鶴的懷裡,呼吸平穩。
因為睡著了的緣故,又有一旁的燭火襯著,他原本冷硬的小臉都顯得溫順柔和。
寧綏的睡眠不淺,在無歸山時他其實睡得也少。
但只要他睡著了,除非是有人在他旁邊敲鑼打鼓,不然他也很難醒來。
周鶴還記得他以前總是擔心寧綏這性格睡眠也會淺,被吵醒了脾氣也會很大。
後來事實證明這的確只是他的擔憂。
寧綏睡著的時候很乖。
周鶴想。
也很讓人心疼。
因為在寧綏小時候,只有寧綏睡著了,他身上的老成才能褪去一點,看起來才像個孩子。
也只有在他睡著了的時候,他才會去下意識的抓點什麼尋求安全感。不過長大後,便這點小動作都沒有了。
這些寧綏自己都不知曉。
可一手將他帶大的周鶴卻看得清清楚楚。
沒喜歡上寧綏時,他能容忍寧綏那性格,告訴自己多給他點耐心,對他好些,不過都是因為的確有心疼他。
後來……
周鶴溫柔的笑了笑。
後來周鶴覺著自己可能是個變/態。
因為他在寧綏十四歲那年對寧綏生了點不該有的情愫。
即便很微弱,可他確確實實的感覺到了。
那時他帶著寧綏去偏遠的海邊除海妖。
那兒地方過於偏僻了,玄門當時還沒設立過去,再者就算過去了也沒用,那的海妖狡猾,還有一隻大妖坐鎮。
正是因為那大妖,這些海妖們才十分放肆。
常常侵擾住在海邊為生的人。
偏生又聰明,曉得不能傷人性命,只是將人折騰的每日提心弔膽,對它們十分畏懼。
幾乎每日都會上貢一大半自己今日的收貨。
海邊的人靠打漁為生,交了大半的勞動成果,怎麼可能能養得活自己?
這事求到了無歸山山腳下,周鶴便帶著寧綏去了。
當時寧綏才十四歲,自然不可能讓他去跟大妖打。
周鶴獨自一人落進大海里,只讓寧綏同那些海妖交手,自己與大妖談判去了。
周鶴其實本不需要太長時間的,就是海裡頭不好找人,費了點時間。
但找到人了後,三言兩語便能說好了。
大妖裡頭,除非是同他結了怨的,不然一般都會賣他面子。
可等周鶴重新從海里出來時,他便知道了自己其實根本就沒有去談判、讓大妖約束這些海妖的必要。
因為寧綏站在海灘上,他的腳邊全是海妖的屍體,有些甚至零零碎碎的到處散落。
他全身都是血污,一身玄衣比來時的顏色更深,白皙的臉上濺了層層血線,疊加在一起宛若在冰雪中盛開的紅梅。
寧綏的木偶立在寧綏身後,也滿身的鮮血。
而寧綏自己的右手都還在滴血,一滴滴落在沙灘上,同這些海妖的血融合在一起,泅紅了整片白色的海灘。
恰逢漲潮,海水拍上沙灘,卻怎麼也洗不淨這刺目的紅。
周鶴站在遠處,低頭看了眼自己腳邊的殘肢,又看了眼遠遠站在寧綏身後的那些漁民。
他們眼裡滿是驚恐,一時間分不清楚究竟是在害怕寧綏,還是這些已經死透了的海妖。
是寧綏故意將這些海妖引出來擊殺的。
那時周鶴才明白為何他師兄對寧綏的評價總是皺著眉。
他先前不是沒有同寧綏一道下山過,但這樣的情形還是第一次見。
少年的寧綏身形拔高了點,但也沒有高到哪去。
比他身後的木偶都還矮了一大截,但他站在屍骸血海中緩緩抬眸看了周鶴一眼。
周鶴本以為寧綏應當是要像他們在無歸山那樣討論人與妖關係時又冷著臉吵的,可寧綏卻是又垂眸掃了眼腳邊的殘肢。
他對周鶴說:「我讓他們別出來了的,可他們還是出來了。」
周鶴一愣。
就見寧綏視線轉向了一旁躲在大樹底下不斷嘔吐的幾個小孩。
他的語氣一如既往的冷硬:「你有辦法讓他們晚上不做噩夢嗎?」
少年的寧綏還是很瘦。
周鶴也想過要把人孩子餵的白白胖胖點,但白是餵到了,胖著實有些難。
因為寧綏不餓不會吃東西,在他眼裡,吃飯只是維持生命的必要,零嘴基本不碰。
消瘦的少年立在這滿目狼藉中,眼神是冷的,語氣是冷的,就連嘴角的弧度都是冷的。
偏偏什麼都是冷的他心是滾燙柔軟的。
他用他最絕的方式展現他的溫柔。
海妖侵擾漁民,他便將它們全部殺了。
用海妖的血威震整片海域。
小孩看到了,他並不後悔。
但他卻問他能不能讓他們晚上不做噩夢。
周鶴原本的無奈和頭疼,就在他藏在冰冷的外殼底下的溫柔一點點化開。
他的確同他理念不合。
可那又如何?