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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好極了,」薛珩抬起手撫了撫她的臉頰,溫聲道:「那麼,你就好好地對待你自己,對了,我們大概需要一封新的婚書。」
蘭庭霍地抬起頭,淚眼婆娑的望著他,滿面驚愕,張嘴欲言,卻啞然失語。
「你說這話,是為了安慰我嗎?如果是,那我不需要。」她有些固執又較真的問道。
這聽上去,仿佛有些無理取鬧,但是,正彰顯了她心底的不安與掙扎。
薛珩展眉輕笑:「我何曾欺騙過你,從前不曾,今日自然也不會。」
每次臨出戰前,她在家門口送他,他都會說:「我答應蘭庭,一定會平安回來。」
此時,蘭庭就會變得格外不好哄,不是亦步亦趨地跟在他身後,就是拉著他的韁繩。
他露出白色牙齒,笑得燦爛,抬起她滿是不舍的小臉,俯身哄她:「笑一笑,別讓我出去想起你,就是張小哭貓臉啊。」
蘭庭破涕而笑,埋頭在他臂彎里蹭了許久,才依依不捨地鬆開手,目送他離開。
每一次,他都沒有騙過她,他都平平安安的回來了。
就這樣,一年復一年,很小很小的蘭庭,成了大姑娘。
而薛珩也逐漸步上高位,換了許多的宅子和府邸,他們從在市井間,摸爬滾打一路到了如今。
他英姿煥發,他滿身傷痕,他城府漸深,不復往日的朗然少年,多年的征戰,成就了權傾朝野的薛大都督。
唯一不曾變過的,是他與蘭庭的不離不棄,休戚與共。
「我今日,俱是肺腑之言,並非出於任何目的。」薛珩用手帕擦去她的眼淚。
就在蘭庭安靜的,沉浸這久違的溫柔時,突兀地聽他問道:「你方才是什麼感覺?」
「什麼什麼感覺?」蘭庭略微不解地抬起頭,春山微蹙。
「我逼問你時,是不是突然特別恨我,但你知道,我沒有錯,所以,你給了自己各種理由怨我,甚至連自己都遷怒。」說這話之際,薛珩沒有看她,而是在平靜地陳述。
一絲一縷都被剖析無餘,直令蘭庭啞口無言,她的確說不清緣由的,生出一縷恨意來,又埋怨他明知自己不想接受,卻還這樣說出來。
難道,就不可以欺騙隱瞞她,而非這樣直白。
最後一片靜謐之中,薛珩才掀起眼帘,看著她淡聲道:「知道我為什麼這麼說嗎,因為,我就是這樣恨你的。」
「這應當是沒有錯的,我該告訴你的。」蘭庭六神無主,無法再應對他的任何目光,只是聲音低微,極力辯解道。
「可你不該以這種方式,你把自己的懦弱,變成了對著我的刀。」薛珩目光平緩綿長,喉結滾動了一下,下頜繃緊,咬牙道:「當初,你何嘗不是在逼我。」
他甚至都不知道,原來,自己會因為恐懼失去,而對蘭庭產生怨恨。
就那樣將所有的真相,在他的眼前推平攤開,宛若驚天炸雷,在他眼前劈下一道不可逾越的鴻溝天塹。
蘭庭垂下纖長的眼睫,輕輕顫動著,手指蜷起,如他所言,她半點都不孤勇,也不光明正大。
她逼著薛珩去直面慘烈的真相。
逼著他壓下所有的悲愴和不舍,去做出選擇決定。
薛珩的確不會選擇逃避,但蘭庭所做的,是徹底將逃避這個選項抹除掉,因為她自己的不敢,不敢對他說,請他放棄她,將她視為仇敵,不要顧忌。
做出選擇的人,才是最痛苦的,蘭庭用一種近乎摧毀的方式,切斷了他們的來日方長。
「蘭庭,我沒有那麼堅不可摧,至少在你我之間,我沒有。」薛珩很少露出軟弱之相,尤其是在蘭庭面前。
他說起了當初為何會答應與她成親。
「你說你要嫁給我,甚至對我表露出的心意,我都沒有當真,因為我想,也許你只是太依賴我,糊塗了,或者是同他們賭一口氣。」
不是的,不是這樣的。
蘭庭也曾一度以為,自己分不清了,分不清對火澤是依賴還是愛慕。
她讓自己離開定王府,離開薛珩,遠遠的,久久的不要相見。
他不懂,根本不懂她的心情,她根本就沒有糊塗,這是她最清醒的時候。
「但我沒有拒絕,也是知道,自己該成親了,以及我很確定,不論何時何地何種身份,我都會保護好你,哪怕以我的婚事做代價。」
說到這,薛珩自嘲地笑了笑:「我還在想,我是看著你長大,當成妹妹一樣,更不該有非分之想,也無男女之思。」
後來,他清楚了,他確定了,他瞭然了,可惜,時機已過。
因為那一日,正是被她告知真相的那天。
他竟然可笑的恨她,恨她揭露了這一切,恨她的不留餘地,恨她是謝氏女兒,明明他已然將一切傾付與她。
可悲的是,他又要為此而感念她。
若真的要怪罪,頭一個理應是他自己,這是一個是非黑白皆由他教授的女孩子,他告訴她要堅韌果斷、要容不得沙子、要從不隱瞞背叛。
由愛及恨,對他們來說,簡直太容易了。
因為你不遂我的心意,因為你漠視我的所有彷徨和悲哀,薛珩從不知道,原來自己的恨意,也可以來的如此淺薄且愚蠢。
蘭庭低下頭,垂著眼帘。
薛珩繼續說:「蘭庭,你太自以為是了。」