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然而,薛珩還讓她跪拜薛氏牌位為宗祖。
「別說了,蘭庭,你知道自己在說什麼?」薛珩微垂著眼眸,瞬息萬變,宛若流霧般的裊裊菸絲,卻似熾熱的火氣一般,不可逃避的將他們懷抱,不惜灼傷他們的表里喉舌。
她眼中含淚,若渺渺秋水,遲遲不肯落下,低垂的頭緩緩抬起:「我清楚得很。」
她沒有顏面來面對薛珩了,這是最後一次了,也許。
薛珩此生,唯一一次如此希冀,她在開一個荒誕的玩笑。
蘭庭低下了頭顱,一股淚意陡然湧上心間,緩緩攥緊了手指,啞聲道:「他們往來的信件,就在嘉儀堂,你可以自己去看。」
薛珩腰背筆直如一條線,垂下的一角衣袂被絲絲縷縷的煙色纏繞,他的面容也隨之變得模糊柔和,唯有聲與色清冷淡漠,不覺斂聲:「婚書被燒毀了,我早就知曉。」
「啊……原來,你都知道啊?」蘭庭的聲音縹緲虛無,她勉強自己牽動起了頰邊唇角,慢慢地,扯出了一個不成稱之為笑的笑。
如秦懷齡所預料的,她怕極了,薛珩知道後會反悔。
看,現在就不需要再害怕了。
薛珩的雙眸如譚泉一般,深不見底,語氣微涼道:「我既然讓你回去,怎麼能不時時刻刻關注著。」
寫的時候有多虔誠,現在就有多痛徹心扉。
他們卻還在想要勉強。
勉強不來的。
正堂里的清光並不明朗,反而徒生了無關緊要的曖昧,連同這個下過雨的午後,都變得粘稠沉重起來。
蘭庭清雅且端莊,前所未有的,遙遠且陌生起來,像是一叢驟然灰敗的梔子花,她從灰燼中抽條而出,又萎靡於自身。
薛珩倏然攥緊了手指,顫抖著吐出一口氣,一步步的後退。
他折過身去,步伐微沉地步下石階,一腳踏進了廊下的水泊中,背對著她,朝侍從抬了抬手,吩咐道:「送……她回去。」
「不必了,我自己走。」她閉了閉眼睛,一滴淚水滑落眼角,一切本該如此。
看著薛珩頓了頓後,便頭也不回的離開,向外面走去,寬大的青灰衣袖飄揚起來,漸行漸遠。
她無力的埋下頭去,哭得上氣不接下氣,寬寬的藕荷色衣袖被眼淚洇濕。
她很少這樣哭。
求而不得,她果真……求而不得啊。
隱忍的性情,令她不願意對旁人哭訴委屈,被人看到軟弱之處,即使感到怯懦恐懼,也會有薛珩慢慢的安撫著她。
薛珩出來後,孫桑海聞訊趕來,卻見蘭庭繫著斗篷匆匆而去,似是落荒而逃一樣。
他正疑惑間,聽得三殿下出來,悠悠地說了一句:「粉飾太平,不好嗎?」
他只得在旁小心問道:「都督,大小姐和您,這是怎麼了?」
平心而論,蘭庭真不似大小姐,從不見驕橫之色,也不嬌氣,對他們都是溫溫和和的,今日這般,倒是格外的少見。
薛珩倒是突然駐足,突兀地笑了,稀薄的如同此時即將彌散的霧氣。
他抬起手臂,看向自己握刀的手掌,聲線幽涼而虛晃,低低聲道:「造化弄人,我亦避無可避。」
秦懷齡披著的青金緞面斗篷,本欲打算離開時,知悉此事,終是在路上攔住了蘭庭。
蘭庭下了馬背,他也出了馬車,略帶促狹地問道:「薛蘭庭,你就這麼想不開是嗎?」
從小到大,薛蘭庭在他們面前,不說是兇悍,但也絕不是溫柔如水那一行的。
唯有一個人吶,唯有在薛珩面前,她就變成了乖巧軟糯的小姑娘相。
蘭庭提不起精神,極力抿出了一點端莊的容色:「我總不能隱瞞吧。」
「你還要回到謝家去?」
蘭庭眼底掠過一抹嘲色:「回去,也是找死而已。」
夕照漫天,雲蒸霞蔚,照映在她清瘦白皙的面龐上,顯得格外孤清郁冷。
秦懷齡似是不忍慘睹地,嘖聲掩了掩眉:「這麼做,你能得到什麼?」
蘭庭眉宇間滿是晦澀沉鬱:「我什麼都得不到,甚至會失去一切。」
「原來你明白啊。」秦懷齡眼中漾起一線漣漪。
「他若將我惱了、急了,尚有迴旋的餘地,可他既不惱也不怒,」蘭庭斂起黯然之色,於馬背上抻直了腰身,兀自嘲弄地扯了扯嘴角,似是清清冷冷地落寞一笑:「那就是恨了。」
秦懷齡靜默了片刻,驀然嗤笑一聲:「薛蘭庭,你真是個聰明的蠢貨啊。」
「殿下謬讚。」蘭庭眼帘微垂,輕聲回答。
秦懷齡索然無味:「你怕不怕?」
「怕什麼?」
「他啊,」秦懷齡眼睛映著明光,露出奇異的笑容,微微搖頭道:「他可不是會手下留情的人,你忘了陸崖了嗎。」
「他忠於我的父皇,就斬了自己的恩師,謝家害他被抄家滅族,他會放過你嗎?」
蘭庭驀然否決:「不,我想,我所認識的火澤,與殿下所以為的全然不同。」
一個人唯有自己是柔軟的,才能夠對別人有所懷柔,薛珩對待很多人是憐憫的,他是個很好很好的人。
而她呢,她無法原宥自己,所以更不能寬恕謝桓。
秦懷齡輕嗤搖頭:「你大可等結髮為夫妻之後,再告知他也不遲。」