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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怎麼突然回來了?」薛珩見到她,隨手將橫刀放回桁架上。
「我有一些事情,想要和你說。」蘭庭臉色略微蒼白,連聲音也是冰冰涼涼的,像是被秋雨沖洗過一樣。
唯有唇瓣與眼角如桃花一般洇紅,站在一株銀杏樹下,宛若一簇新荷風儀玉立。
「好啊,那就去正堂里吧。」薛珩負手走在她的身旁,對即將到來的一切,一無所知。
她已經很久沒有做這種打扮了,烏髮俱是束起,露出了雪白秀美的後頸,薛珩眼尾微微下垂,極快地眨了下眼。
「看你淋了雨,先去更衣罷,我記得你最喜歡喝鹿梨漿,讓他們採買了很多回來。」即使她始終低垂著頭,薛珩也已經察覺出,她今天的不對勁。
薛珩沒有問她,只是先絮語試圖安撫她。
「多謝,不過,不必了。」蘭庭克制地抬起手,指尖壓了壓眉尾。
「你我何至如此生分,莫不是,做了什麼對不住我的事情?」薛珩開玩笑般地試探道。
「我的確是有要事告知你。」蘭庭心裡有鬼,在他面前繃緊了神經,只能將緊張壓下去,故作鎮定。
「是嗎?」薛珩隨手秉退了侍女,只剩下他們兩人,他笑了笑,莞爾道:「那我只好洗耳恭聽了。」
事到臨頭,蘭庭卻不知道,她該說什麼,或者說,該如何開口。
「讓我親口告訴你,你聽我說。」蘭庭反手握住他的衣袖,她的手指骨節泛白,攥的很用力,隨即低下頭,將唇瓣抿成一條直線。
「蘭庭……嗯?」頭頂上薛珩的嗓音,一如既往的溫和,帶著一點沙啞:「我在聽。」
「這個,先給你。」蘭庭鬆開了手指,從衣襟里抽出了一封被燒壞的婚書,這是薛珩親筆所寫。
「該結束了。」蘭庭恍若溺入水底,聽不清自己在說什麼,但又格外清楚自己所吐露的每一個字,嗓子似乎啞了一般,帶著哽咽的音調,可是眼睛裡卻一滴淚都沒有,眨了眨眼,還是沒有淚落。
「這個呀,我想著並不是什麼大事,」薛珩自是一眼就看到了,上面的破損之處,一如既往清清淡淡的口吻,卻格外的令人安心:「放心,婚事不會有任何的意外的……」
「我是說,」蘭庭啞著嗓子打斷他,勉力使自己看上去鎮定一些:「你我的婚事,就此作罷吧。」
一切的一切,都被無名的怪物所吞噬,她平靜的說出,自己最不能夠接受的結果。
綠窗外悄悄地漫進來濕潤而芬芳的氣息,那是廊下所植的大叢白鶴仙,正在雨季里大捧大捧的綻放,一點一點的安撫著他們翻滾的血氣。
「你知道自己在說什麼嗎,」說到後半句,薛珩一貫低沉的聲線,已經帶著不易察覺的微慍:「還是說,另有合心意的人了?」
若是尋常,蘭庭定會笑著反問他,若是她移情別戀,火澤會如何?
但是現在,她不該問,也不可問。
沒有餘地了。
蘭庭眼中泛起水光,眼尾透出一層薄紅,將澎湃的心緒壓了又壓,才克制下喉頭的哽咽鬱氣,將將吞咽下去。
不知就裡的薛珩在此刻的溫柔,更令她幾欲潸然淚下,炙熱的羞愧,足以將所有的眼淚烤乾,讓她微微的咬緊了牙。
臨窗外花隨雨落,她卻只能字字如刀:「火澤,我父親謝桓……涉瀾江一戰是我父親,是謝桓主戰,是他,下令閉城。」
此間檐下青青湘簾半卷,高几上一捧卷翹柔嫩的百合花,倚靠在花瓶中,薛珩端坐其下,正斂著深邃的雙眸,緘默無言,神色更是不辨喜怒。
「他在殺人,而你卻在救我。」蘭庭斷斷續續的說,她目光閃爍,不敢去看薛珩的眼睛。
倘若,唯有這一樁,蘭庭只會大罵謝桓倒是才對。
薛珩抿了抿唇瓣,一口溫柔的扶桑話,顯得很多情,他站起來俯身扶住她的雙肩,從容不迫道:「我救你,與什麼你父親毫無干係,算是當初將你的生恩還完,你也不要愧疚,這不是你的錯,我自不會因此捨棄你的。」
他了解蘭庭,倘若她先得知,必然是要愧疚至死的,蘭庭就是這般的性子,過剛易折,他十分了解。
他們已經盡力了,他們做了自己所有能做的。
謝桓該付出的代價,他會為之索回,但代價不是蘭庭來付。
不、不止這些,蘭庭聞言越發氣息急促,眼眶裡蓄滿了淚,神情克制:「你還不知道嗎?」
「嗯?」薛珩的聲音從頭頂傳來,依舊在溫柔的應答。
朱漆案几上,一隻獸足弦紋龍泉香爐吐出縷縷青煙,煙雲裊裊,風窗被推開一線,滿室蘊然的香氣,隨著流動的氣息輕盈地彌散開來,綿軟縹緲地繚繞著,試圖不知不覺地,驅散人們心中所有未知的不明恐懼。
他還尚且一無所知啊。
蘭庭微微苦笑,鼻音濃重,雙眼泛紅,蓄滿了潮濕的溫熱淚意,別過臉去說:「倘若我說,當年的薛家案,也是他們一手促成的呢。」
薛珩扶著她肩臂的手霍然一顫,如長針入骨,又似炙火灼手,她不知不覺鬆開了扶著她的雙手。
蘭庭掩藏在袖中的手指,輕顫了顫,深吸了一口氣,自顧自地一口氣說下去:「當初,他們為了起復侯府,與另外兩家貴族謀和,不余遺力的構害你的祖父,上疏彈劾,又密謀陷害。」