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紀斯低聲道:「第六層『人牲』是……雙生王嗣。」
室內靜得落針可聞,只剩祁辛黎的呼吸有些急促。他怔怔出神地注視著兩個嬰兒,第一次感受到了千百年前的奴隸制王朝有多麼殘忍恐怖!
虎毒尚且不食子,身而為人居然讓自己的子嗣殉葬,這特麼是什麼鬼的邏輯!有沒有毛病!
「雙生子……」司諾城沉吟片刻,道,「一個王位不需要兩張同樣的臉,所以雙生子在古代王室被視為不祥。一旦出生,必須殺死一個,否則就送離王城。」
祁辛黎沉默了。
聞言,紀斯微微頷首,他將手輕輕放在小殭屍身上,嘆道:「這個大墓已經三千多歲了。」
大祭司閉上眼,沉浸在無窮無盡的黑暗之中,放開感知去察覺每一縷死氣的怨恨。
片刻後,他輕聲訴說道:「三千年前,南方封地的王侯偶遇了一名方士。」
「方士百二十歲,鶴髮童顏,能觀天象、斷生死、肉白骨,被王侯引為座上賓,信之任之。又十年,王侯身染重病、命不久矣,可他放不下自己的榮華富貴,一定要活命。於是,他招來方士,命令對方用盡手段救活他,否則他一死,方士也得殉葬。」
「方士聞言涕泗縱橫,他告訴王侯,自己非常感念王侯的看重與厚待,如今正是償還恩情的時候。他願意殞身而葬,以命換取王侯的陽壽,保王侯萬世富貴。」
「王侯聞言,直言方士要什麼都可以。」
「於是——」紀斯抬眼橫掃整個陰墓,嗤笑道,「方士帶走了九十九名奴隸,同數量的奴僕,七十七名殉葬的少年少女,以及四十四名將士和一對雙生王嗣。」
「從南到北,隊伍浩蕩。最後落墳於此處,興修活祭大墓。」
白色的光芒漸染小殭屍的身體,一絲一縷的黑氣被抽離出來,它們緩緩地乾癟了下去。
紀斯注視著紋絲不動的第七層,繼續道:「三千年前的西北蠻荒之地,修了陰煞八卦墓。每過一年,八卦陣就會擴張一圈。三千年後,就成了如今的模樣。」
「咿……」小殭屍的嘴裡發出低低的嘶吼,陰氣被抽離的痛苦讓它們難以忍耐。
紀斯輕撫它們的頭頂,目光柔和而慈悲:「居望城從來不是居望城,它的真名是『拘王陣』……拘了王侯的子嗣,封了王朝的命脈,奪取國運以飼己身。」
那名王侯終究暴斃,而他的富貴也跟著凋零。硝煙戰火,白骨成堆,人逃的逃、散的散,唯剩深宮裡的女子還在日日悲泣,最後抱著孩子的小衣香消玉殞。
「我生平最不齒的東西,便是邪道。」
紀斯俯身,將雙生王嗣攏在懷裡,一手握著權杖沖第七層的封門一揮。
剎那,巨大的轟鳴聲乍起,一頭白髮黃膚、形似常人的伏屍自祭台上直挺挺地站起,灰色的瞳孔緊緊盯著紀斯。
它身長七尺,著紅色外袍。鬚髮無風自動,周身沒一絲殺氣。光看外表,沒人會覺得這是一隻殭屍,反倒覺得他像個仙風道骨的老人。
「人心易生魍魎,魍魎會讓人變成妖魔。」
紀斯的聲音在空闊的墳墓中迴蕩:「站在你們面前的伏屍,便是由人化鬼的『妖魔』。」
邪道心中的魍魎與他漸成一體,而它從不覺得這樣有什麼不妥。放縱慾望,胡作非為,生生將正道之能用在邪道上,只為用世人的生氣、王朝的國運、嬰孩的命數來養它一個,去成為無上的「不化骨」。
而它,確實差一步就要成功了……
伏屍與「不化骨」只剩百萬活人血祭的距離。如果不被阻止,那麼西北大境將生靈塗炭、血流成河。
「妖魔。」司諾城抬眼,對伏屍的厭惡達到了極點。他正準備騰出手構築槍械,卻見紀斯緩緩抬起了權杖——
光,聖潔如白羽的光芒,洶湧而出!
伏屍大喝一聲沖向了紀斯。它一直忌憚這白袍男子,本想找機會脫身而出,卻不料整個陰墓的氣場都被他籠罩,身為墓主的它反倒被困在了「籠子」里。
眼見白袍男子出手,心知逃跑無用的它一狠心決定與紀斯斗個你死我活!
伏屍想得極好,它覺得紀斯再強大也不過是個「年輕人」。縱使有實力與它拼鬥,可肉體凡胎的輝光怎能與僵王媲美?
到最後,他必將殞命在它爪下!
但伏屍既沒猜到開頭,也沒猜到結尾,它千算萬算都算不到,所謂三千年的伏屍之力落在紀斯眼中,不過是……個頭稍微大點的吸血蚊子而已。
當宙心權杖流淌出生命樹的聖光,它將是最強力的驅魔利器,滌盪整片陰墓、拘王陣,乃至重重山林的陰煞之氣。
煌煌聖輝之中,恍若有神明降臨,有梵音升起。它如驕陽照亮大地,將溫暖與慈悲的福澤擴散,一層接一層。
伏屍發出痛苦的嚎叫,皮肉在聖光中一寸寸腐爛。幾百縷黑色的魂體蛻變為白色,順著光的指示消失在半空。
大地在震動,強度增加;陰墓在咆哮,壁面皸裂。
「吼——」黑暗之物無所遁形,漸漸融化。
紀斯懷裡的雙生王嗣散發出星星點點的白芒,最終凝結成孩子的虛像。他們若隱若現,慢慢消失在梵音的吟唱里。
「去投胎吧……」噩夢已經結束了。
恍惚中,司諾城像是看見有一名纖細的女子沖紀斯叩首,擁住雙生王嗣朝彼岸走去。