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因為他看見隔壁宋家人在院子裡圍著一張破草蓆子嚎啕大哭,那草蓆子蓋著的是一個人,看不清模樣,只露出半截手臂,細細的,像是個女孩兒。
唐易對宋家印象很淡,這部分記憶缺失了,只知道他每日上工或者回來時遇上宋家人,會打個招呼,看上去是挺窮苦老實一家人,其他的就不了解了,因為唐易每日忙得很,早出晚歸,養家餬口,哪裡還有心思八卦鄰居。
崔嬸子瞧出了門道,又和周圍人交頭接耳一番,這才小聲對唐易說:「是宋家大閨女宋春,前年宋家交不上稅糧,把大閨女賣給縣裡人做了小,聽說那戶人家秉性不好,宋春過去沒少挨打,這看來是打出事兒了。」
唐易小聲問道:「怎麼不報官?」
崔嬸子切了一聲,用帕子捂著嘴悄聲跟唐易說:「簽了賣身契命就是人家的,官府不會管的。」
唐易蹙眉:「那就白死了?」
崔嬸子兩手一攤:「不然呢?」
唐易對這個世界的殘酷和落後都有了新的認知,他來了這麼久除了風俗習慣之類的,還是第一次如此深刻地體會到兩個世界的不同,這裡的人命是廉價的,當然,只是針對平民而言,窮人是沒有資格說話的,只能任人宰割,一紙賣身契,上面清清楚楚寫著死生都是人家的人,於是便將自己完完全全交給了人家,任人魚肉。
一股悲傷從唐易心底蔓延開來,他從未有過這般無力感,他突然想到如果有一天有權勢的人搶了自己去,或者搶了溫言去,他竟然毫無反抗之力。不是他唐易窩囊,而是鬥不過體制,再牛掰也要在體制之內。
正想著,衣角被人扯了扯,唐易回頭,看見提著個雞籠子的溫言。
「你怎麼來了?」唐易問。
溫言小聲說:「大哥家的雞苗來了,大嫂喊我去捉了幾隻,回來就聽說這事兒了。」
唐易看見五隻嘰嘰喳喳的小雞,想起來自己在碼頭那會兒曾經和唐實說過想養幾隻雞,以後吃雞蛋方便,唐實說正好今年家裡跟鄰村訂了幾隻雞苗,順便就幫他訂了。
唐易小聲問:「給錢了嗎?」
溫言點點頭。
唐易便不再說話,這邊沒有什麼好看的了,里正已經來了,安撫了宋家人一番,然後號召村民有能力的捐上個一文兩文錢,幫著宋家辦喪事。
唐易從懷裡摸了五文錢送了過去,宋家人對他磕了個頭,唐易心裡堵得很,便帶著溫言回家了,卻不知道自己這番舉動落入村民眼中引起的騷動。大家表面上不說,心裡都有了看法。
崔嬸子眼珠直轉,得出兩個重要信息,第一是唐易花錢大方,第二是他讓溫言花錢。就這兩點對於想嫁人的女子來說可是十分重要的,誰不希望自己的男人大方讓自己花錢呢 !
溫言是個小哥兒,不好生養,唐易又把日子過起來了,村里哪個正經過日子的不盼著娶個姑娘,先娶小哥兒,後來過好日子再娶姑娘的多了去了,更何況唐易有算帳的本事,只要不混,將來過得可能比平常人家還好一點,所以,村里也不是沒有姑娘盯著他家。
這邊崔嬸子打著算盤,那邊唐易帶著溫言回家之後卻是心事重重。
溫言把小雞放到放雜物的小屋裡,這時候天還有點冷,小雞不能放院子裡。而後去看唐易買的東西,驚叫出聲:「白面,還有棉布!」
唐易隨口應了聲,溫言就覺出他情緒不對來了,問到:「怎麼了?」
唐易沉默了一下,開口道:「阿言,咱們這邊每年要交多少賦稅?」
溫言眨眨眼,反應過來這個唐易對這些事情還不了解,說:「咱們這邊是按人頭算的,一家人中,男子每年需交五擔糧,兩匹布,小哥兒和女子是三擔糧,一匹布,十五歲以下的孩子不用交稅。」
唐易算了下,他和溫言需要交八百多斤糧食,三匹布,確實是個不小的數目,又問了溫言家裡有多少地,溫言有些不好意思地說:「你原來有十畝地,咱們這邊男丁都是這個數,小哥兒和女子是五畝,可我是外村的,又......沒有留下子嗣,按照規矩是分不到地的。」
唐易:「......」
十畝地!我的天,那不是有個小農場了?!
唐易疑惑道:「十畝地,那得產多少糧食啊,宋家怎麼會交不起賦稅?」
溫言道:「宋家男人是本村人,宋家大嫂和我一樣是外地的,這些年生了一個兒子兩個女孩一個小哥兒,兒子早年間就出去了,一直沒回來,所以也沒分到地,他們家就十五畝地,卻要繳三個成年人的稅,自然是很困難了,更何況還要交布呢,布才是真的貴。」
唐易皺眉,這都什麼破規矩,不生兒子不給地也就罷了,交稅這事兒卻沒落下,這是什麼道理?
又和溫言聊了幾句,得知他們這邊都是這樣的,以往唐易不種地,地都是大哥幫著種的,交稅也是大哥給交,因此老大的負擔很重,也可見這個大哥對弟弟是真的好。
問了賦稅,唐易又問了賣身契的事,溫言說簽了賣身契就是賣身為奴了,以後是死是活,好的壞的全由主人家說了算,再沒有自己做主的權利,所以大多數奴僕的命運都不好。
唐易雙手絞著,眉頭皺的能夾死蒼蠅,溫言見他臉色不好,就有些忐忑,乖乖坐在旁邊等著他發話。