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對面的男人喘息深重,良久沒有回答。
他臉被碎發擋住了,郁承期細看了半晌也沒看清他的長相,只見到他在不斷顫抖地呼吸,每喘一次仿佛都承受著劇烈的疼痛,薄唇微動著,口齒滿是深紅的血色,發出無意義的呻吟,深低著頭,身體因痛楚而略微瑟縮。
他儼然已經痛苦至極,根本沒有聽進去吟風在說什麼。
可吟風仍在繼續「事到如今,無論我們當初是為了什麼,落得如今的局面,你有錯,我也一樣有錯。可別忘了,不管孰是孰非,這世道永遠都是勝者為王,敗者為寇……經棠,這是你曾經親口對我說的。」
……經棠?
這名字如雷貫耳,令人頭皮發炸。
郁承期倏地緊盯向那頹敗的身影。
那個人就是上一任的魔界帝尊……將血脈繼承給他身上的經棠?!
他眸中驀地深暗,面色陰沉下來,抓著顧懷曲的手不自覺地鬆了,注意力完全被眼前的景象吸引過去。
郁承期對這個人的感情很複雜。
既說不上仰慕敬佩心懷感激,也沒有那種沾親帶故的血緣情愫,驟然見到這個不知算自己的父親還是先輩的人,心緒翻湧,一時也很難形容是個什麼滋味。
吟風冷然的垂著眸,落在經棠身上,萬分涼薄道「你已經無路可走了,仙界因為你,已經喪失了太多無辜的性命。」
他涼涼的道「你得償。」
郁承期不懂。
償什麼?
雖不知他們之間究竟有什麼深仇大恨,但吟風不是親口說了?兩界大戰,是因為他們二人的私仇而起。周圍那麼多的刀光劍影,鮮血淋漓,仙界死人了,魔界也一樣死人了,憑什麼只有經棠要償?!
郁承期微眯起眸,不禁勾出幾分嘲諷。
……狗屁仙主,卑廉無恥。
鏡象中,過了良久,經棠才微微抬起眼。
他唇角與下顎沾滿了血,那雙渾濁陰翳的眼眸布滿猩紅血絲,似是因為在痛苦的泥潭裡掙扎了太久,髮絲都被冷汗浸濕了,凌亂的黏在臉側,視線的焦點已經不甚分明。
他像是在看著吟風,又像只是毫無目標的看著他背後的天際。
半晌,薄唇微顫,吐出一個字「死……」
「……」
吟風看著他,漠然地一動不動。
經棠喉嚨嘶啞,分明已經神智微弱,眸中卻仍可見幾分偏執嗜血。
喃喃道「去死……」
他棠拄著劍,執拗地從地上站了起來,晃晃蕩盪,猶如爬出深淵的厲鬼,已然殺紅了眼,口中不斷低喃
「去死……」
「全都去死……」
「……」
「死!!!」
隨著一聲嘶啞暴呵,經棠驀地起身襲來,騰然殺氣如巨石落水般炸開!
肉眼可見的渾黑魔氣以經棠為中心,層層盪散,寒風瘋狂席捲肆虐,整個崖頂登時陷入一片陰沉壓抑!
吟風立時抬劍相抵。
兩道強勁的靈流糾纏不休,長劍錚然交碰,快得眼花繚亂,不斷摩擦出激烈的星火。
仙主吟風與帝尊經棠出手交鋒,兩股毀天滅地的殺氣抵死相抗,轉眼之間,天地變色,陰雲集聚壓頂!哪怕遠隔三十年之久,眼前的場面仍叫人心驚膽顫,隔著胸腔聽見心跳聲砰砰炸裂,壓抑到幾近窒息。
兩道身影轉眼從崖頂打到另一個山巔。
四周空空蕩蕩,沒了兵馬交戰聲,脫離了旁人的視野,他們仍舊纏鬥不止。
景象中的時間流逝得飛快。
轉眼三天三夜,轟撼崩塌聲不斷傳來,整個山脈像條引線似的,由南向北,不斷損炸塌陷,被這兩人毀得面目全非。
經棠本就已經身受重傷,加上神智不甚清醒,最終毫不意外,敗在了吟風的劍下。
「呃——!!」
凜凜長劍刺來,噗嚓一聲,毫不猶豫地進了經棠的胸腔!
隨著一聲劇痛地嘶吼,男人被定在了石壁之上。
劍身穿刺了胸膛脊背,生生將血肉與骨髓撕裂開。
經棠渾身數不盡的傷痕,他劇烈顫慄,雙眸睜大,鮮血從口中與傷處溢出來,瀰漫了衣裳。沙塵與泥濘之中,深重的粗喘聲像砂紙摩擦過喉嚨,苟延殘喘的呼吸,連眼眸里都像浸了血。
他眼瞳痛苦緊縮,緊盯著吟風。
吟風亦盯著他。
陰雲彌天,崖巔的寒風冽冽呼嘯。
那具身軀徹底麻木了似的,順著石壁緩緩滑下,宛如終於脫線疲軟的木偶。
良久,他眼前的視線昏黑了。
微動了動唇,吐出這樣一個含糊不清的字。
「我……」
畫面就在這一刻戛然而止。
境象漸漸虛幻模糊下去。
所有的光芒收斂,變成了星微的一點光亮,收束進地上那枚不知名的碎片裡,整個洞穴再度恢復了陰暗。
郁承期緩過了神,不知道經棠最後一句到底要說的是什麼。
他走過去將那東西撿起來,發現這原來是一枚銅鏡碎片。
依照材質與符刻來看,這原本應該是件相當不得了的法器,可惜只剩了這一小片,當中記載的東西就這麼多,已經殘缺不全了。
而且他將這玩意拿到手裡的時候,才倏地意識到自己之前的異樣感從何而來——