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113頁
他轉眼從矮小一團變得高大頎長,沒規沒矩地坐在桌案上,月白色弟子袍服將他身形襯得挺拔而堅韌,棱厲柔和地輪廓被光線映照,從鼻樑到下顎,透著薄亮的光,極是認真地偏頭瞧著顧懷曲。
他想到什麼就問什麼,忽然開了口:「師尊,你好像從沒考慮過與魔界和解,徒兒很好奇,這到底是為什麼?」
驟然聽到這個問題,顧懷曲收著信封的手一頓,不知想到什麼,突然沉默了。
他臉色有幾分異樣,片刻才看向郁承期:「為何和解?」
「一旦和解,不就天下太平了嗎?」
顧懷曲直直看著他,眼眸微垂了一瞬。
嗓音清冷平淡:「你希望天下太平?」
「師尊難道不希望嗎?」
郁承期手臂撐著桌案,神色懶懶地,漫不經心道:「師尊,你可知道,比起仙魔兩界,本尊更在意的是你。」
「你憑什麼拿本尊的真心餵狗?本尊不甘心。血脈不是我選的,帝尊之位更不是我想要的,都是天意強加罷了,魔界是生是死,跟我有什麼關係?」
他好心好意,餘光觀察著顧懷曲的表情,紆尊降貴道:「除非,師尊想的話,本尊可以為了你……」
「——什麼叫與你無關?」
未等說完,顧懷曲竟倏忽抬起頭,驀地冷聲質問他。
他無端提高嗓音,周身一瞬間寒意凜然,眉目厲擰,將郁承期硬生生噎回去。
郁承期被吼得一愣,險些噎死。
不由得懵了懵,極是不懂地看他。
顧懷曲不知因何勃然惱怒,盯著他,額角似是被氣出了青筋,忍聲道:「郁承期,你說的可是人話?你身為一界之主,一個念頭便能讓整個魔界受你牽連,你是不曾做過選擇,可旁人就做過選擇嗎?」
「若非天意弄人,誰又願意讓你這中混帳承襲帝尊?你可曾想過!」
「……」
郁承期愣住了,頓覺委屈又窩火。
他心頭百種滋味糾纏,難以言喻的複雜。
他難得放低了姿態……得到的卻是這中答案?!
他覺得顧懷曲簡直不可理喻,心裡若說沒有委屈氣恨簡直是假的,火氣驀地上漲,面色一沉,咬牙切齒地眯眸道:「顧懷曲,你有病?」
「既然你那麼厭惡魔界,我不管你不該高興得很?你清高大義的毛病又犯了?沖本尊發什麼脾氣?!」
顧懷曲面上氣怒交加,深吸了口氣,卻未辯什麼。
不知為何,他只盯著郁承期沒再說話,半晌,閉上眼睛別過頭去,攥緊指尖,仿佛極力按捺,忍了又忍。
郁承期不明白他到底在忍個什麼。
他面露鄙薄,正想開口再罵,卻看見顧懷曲那張清俊的臉上怒意深濃。眼眸睜開時,那雙平日裡清清冷冷的鳳眸竟湧現了出人意料的失望,萬般複雜,如翻湧沉寒的一池幽潭,令郁承期本想繼續質問的話梗在了喉嚨里,為之一怔,驀地頓住了。
……他不明白。
可顧懷曲也沒再說。
仿佛已經疲倦至極了。
顧懷曲未置一詞,漠然疏冷地別開了臉,斂盡情緒。
轉身走了。
第54章 本尊最喜歡貓崽啦(二更)
一場陰雨瓢潑而至,噼啪擊打著屋檐紙窗,如霧般細密的雨水順著飛檐翹角傾流而下,形成道道雨簾。
殿外天光陰沉下來,殿內門窗緊閉,屋內沒有點燈,只有一片寂靜冷色的灰濛。
郁承期坐在窗邊的桌案前,仍停留著沒動。
他坐的是顧懷曲走前坐過的地方,位置尚有餘溫,面色沉沉的盯著那一硯墨出神,薄唇弧度寡淡,細密的眼睫微垂,細看之下,竟像有幾分低落。
他想不通。
顧懷曲不是第一次沖他發火,更不是第一次罵他,他早就習慣了,但這次卻和以往不同。
郁承期想不通為什麼……
他恨了顧懷曲那麼久,時至如今終於對顧懷曲心軟了一次,提出想要摒棄前嫌,向仙界和解。他想要的不多,只要顧懷曲肯放棄敵視他、殺了他的念頭,他就樂意回到從前那樣。
無所謂顧懷曲願不願意當他的人。
他還是他的乖徒弟,他也還是他的好師尊。
難道他這樣還不夠委曲求全嗎?
顧懷曲為何拒絕他?
顧懷曲不想跟自己和解,他也許還是恨自己,厭惡自己,對自己的血脈嫌鄙不已。但……顧懷曲卻對他露出那種神情,就好似還對自己有過期望一樣。
郁承期不懂,顧懷曲到底在失望什麼?
他對自己期盼過什麼嗎?
可笑極了……他想,難不成顧懷曲還在乎過他這個合該千刀萬剮的魔族徒弟?
郁承期越是想不透,面色便越是陰鬱,偏頭出神的盯著桌案,手指有一下沒一下泄憤似的撥弄著毛筆。
其實他除了委屈不甘。
心底還有那麼一絲絲……一絲絲的動容。
倒也不是他的問題。
郁承期給自己找了個恰如其分的理由——
他本來就喜歡顧懷曲,這麼多年了,又愛又恨,割捨不掉,偏偏顧懷曲拒絕之後還對他露出那種表情,好像對他抱了多大的期望一樣,換誰誰不會多想?
兩個矛盾在腦海里相互盤旋,郁承期心情更差了。