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郁承期不傻,時間一久,他也漸漸明白了。
師尊討厭他。
一年的時間恍惚而過。
——說來也怪,大概是經棠帝尊顯靈了,覺得他拜在顧懷曲座下,太丟帝尊血脈的臉,索性給他託了場夢,把真相一一呈現給了他。
也就是在那場夢裡,郁承期才終於知道自己究竟是何身份。夢醒之後他還不信,特意去找過,結果找來找去,真的在藏書閣的頂層、獨屬於顧懷曲的那間小書房裡,找到了一本手札。
上面都是顧懷曲的字跡,一筆一捺,力道遒勁,記載的都是郁承期從來不知道的事。
字字句句就像顧懷曲的筆鋒一樣,堅硬剛直,心狠又決絕,徹底將郁承期那顆心澆透了。
顧懷曲真的對他深惡痛絕。
就因為這一身血脈。
當年郁承期拿著手札當面去質問,可他得到的卻是什麼?
他得到了顧懷曲慍怒的臉,眉目冷冽,語氣和手札上一模一樣令人寒心。
怒聲質問著他:「誰准你進去的?!郁承期,你好大的膽子!」
郁承期神色異樣,良久只問:「……師尊難道是真的要殺我?」
顧懷曲眸色很冷,聲音第一次聽來無比冷血又陌生:「是又如何?你既然都知道了,還問什麼。」
郁承期沉默地看著顧懷曲的眼睛,半晌沉聲道:「那師尊……是當真討厭我了?」
「是。」
「就因為我是帝尊的血脈?」
「是。」
「可我們做了這麼多年師徒,師尊若親手殺了我,也覺得無所謂……是嗎?」
這個問題顧懷曲沉默許久,沒有答話。
可他神色冷冰冰的,鳳眸里沒有波瀾,也沒有半分動容,好像就是在答:
是,無所謂。
也同樣是在那日。
顧懷曲留下一句無情至極的話,令郁承期這輩子都忘不了。
「反正既然都清楚了,那我就告訴你……」
「郁承期,你不該活著。」
猶如被千鈞重石猛然一捶,郁承期頭腦空白,也清醒了。
他只是覺得不懂。
即使被冷落整整一年,他心中早就有了預料,卻仍是覺得愕然詫異。
為什麼?
直到現在郁承期也常常想問這個問題。
為什麼?
顧懷曲從來不告訴他,顧懷曲座下的那些弟子,韓城、楚也、宋玥兒、小師弟……他們體內都有魔血,為什麼該死的就只有他一個?
就因為他們生來是仙,所以就無辜。
而郁承期天生魔脈,所以該死?
憑什麼……
大道為先,果真可笑。
……
翌日辰時,修復完整、無一處瑕疵的法器被放在了桌上,郁承期一夜未睡,直接走了。
走前沒忘了解開顧懷曲的禁制。
他回了山海極巔,剛走到山門口,就碰見同樣剛回來的韓城一行人,熟悉的隊伍後面,居然還跟著一個魏雪輕魏師姐。
郁承期略微一頓,這才腦子極差的反應過來。
啊……
難怪昨晚他總覺得忘了什麼。
「郁師兄!」
師妹宋玥兒看見他,第一個迎面走上來,高馬尾束得十分瀟颯,上來就叉著腰問道:「你昨晚去哪裡了?」
宋玥兒一看就是來替魏師姐興師問罪的。
郁承期覺得與其被責問,不如先下手為強。
他裝得一臉不知情,道:「怎麼了?」隨即側過頭來,往她身後看,好像才注意到似的驚詫道:「咦,這不是魏師姐嗎?你昨晚沒回來,在山下過的夜?」
魏雪輕原本臉色並不大好,聞言異樣地看了看他,像是被問得一怔,片刻才答:「是,我……」
不等說完,郁承期笑了笑截過話:「我昨晚有些棘手事,臨走之前,跟師姐打過招呼了。師姐該不是還等我了吧?」
「……」
魏雪輕神情有些尷尬,既然他這麼說了,答「是」就好像在自作多情一樣。
魏雪輕勉強笑了下:「……自然沒有。」
郁承期這人劣質得很,也從不懂得憐香惜玉。
他昨晚只說有事要辦,又沒提會不會回來,忘了便忘了,魏雪輕也不能說什麼,反正她承認不只會更難堪嗎?
一旁的宋玥兒責怪起來:「我們是今早回來的路上碰見魏師姐的,她說昨晚你自己先走了,她一個人在客棧過的夜。郁師兄,你個大男人怎麼能這樣?昨日花朝節,你就留師姐一個人在山下,師姐又不會法術,萬一遇上壞人怎麼辦,多危險啊?!」
「我改日賠罪就是了。」郁承期摸了摸鼻子,仍是笑著。
「……」
魏雪輕眼眸微垂,面色看起來並不大好看,也沒多提什麼,柔和道:「我還有事,就先回了。」
說完就從郁承期旁邊擦身而過,徑直離開。
魏雪輕走後,韓城將視線轉了過來,看向郁承期,眼神有些怪怪的。
他雖說不上那種感覺,卻也察覺到郁承期不同以往,變得和從前不一樣了。
郁承期坦然地側目直直對上他的視線,沉沉地勾了勾唇,眸色狹亮,意味頗深。
就在這時候,旁邊的兩個小矮子說話了。
左眼有殘疾的哥哥從懷裡拿出一隻木刻的小猴子來,上面串了細繩,做成漂亮的掛墜,是從花朝節的攤子上買的。