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219頁
轉眼就是除夕夜,蜀都城中一片愁雲慘霧,沒人有過年的心情,雖然這一個多月晉軍並沒有什麼動作,城裡的糧也還能支撐很長一段時間,但是幾乎所有人都知道,這不過是蜀都最後的苟延殘喘,死是遲早的事,只不過不知道究竟什麼時候死罷了。
越是不知道什麼時候死,越會想,不如早點死吧,早死早超生。
晉軍這邊,徐謙一改前番的失魂落魄,滿是輕鬆愉悅:「不如今晚就讓士兵們放鬆一下吧,傳令下去,各營加餐,還有,篝火都生起來,讓他們唱會歌,每個時辰安排人把站崗和巡邏的士兵輪換下來,讓每個人都休息一下。」
「是。」士兵得了命令,歡天喜地地出去了。
秦正武如今很少對徐謙有什麼不滿了,但還是忍不住要說:「徐卿這也太體恤士兵了,萬一蜀軍今夜出城襲擊······」
「不會。」徐謙遠遠望著黑漆漆的蜀都城樓,「他們都累了。」
蜀軍確實是累了,今晚的所有士兵都不能離開軍營,他們在黑暗中或低著頭,或望著天,均沉默無言,聽著遠遠傳來的隱隱歌聲,眼眶卻已濕了。
「今夜兄長休息吧。」馮凌取了披風,親手為他披上。
徐謙只呆呆地望著蜀都的方向,不言不語。
今夜風寒,勿要傷俞兒。
站了好一會兒,徐謙轉身朝營帳走去,馮凌緊跟著,忽然聽他問:「凌兒從前沒來過蜀都,對吧?」
「嗯,這是第一次。」
「蜀都的雪景,天下獨絕,」徐謙的聲音裡帶了難得的笑意,「雪後放晴,聚峰上金光閃耀,山水相錯,山路上有行人歡喜的笑聲。夜晚風停,燈火燃成長龍,樹尖上盛著乾淨的新雪,亭下放個爐子,溫著酒,幾人對坐吟詩,最好天上還能有幾點星光······」
馮凌聽他平靜地描繪蜀都美麗的雪景,一開始分明是愉悅的,可那點愉悅又很快消失在風裡,取而代之的是沒有來由的寂寥和惆悵。
「兄長想起老師了?」
「老師,玄卿,還有,」徐謙放輕了聲音,「還有俞兒,他那時,當真,天下獨絕。」
「兄長。」眼看著徐謙踉蹌了一下,馮凌趕緊上前扶住了他。
「兄長,虧欠他良多······」話音未落,竟是泣不成聲。
分離這麼多個年頭,徐謙第一次沒有在除夕夜夢見顏俞,他醒來時平靜異常,或許,就連上天也知道他今天要動手了。
營帳外士兵們都已醒來,這段時間休息得太好了,也沒有感覺疲累,只是多少有些想回家了。馮凌小跑幾步上前來:「兄長起來了?」
「嗯。」今日的徐謙早已不見了昨夜的失態,又如同往常一般平靜無波,「我的弓。」
馮凌不解:「兄長要做什麼派人去就是了。」
「你且說這裡有沒有人比我的箭法更好,若沒有,便去取弓。」徐謙頓了頓,「而且,我要他知道。」是我,在要他的命。
徐謙一路由永豐到蜀都,除了衣物,只帶了這把弓,就如同他當時入晉一般,想來,那時候就已經知道會有這樣一天了。
徐謙拿了弓,騎上馬,甚至不再看馮凌一眼,只慢慢地到了距離蜀都城牆最近的邊線,士兵們都向他行禮,他伸出一隻手去:「箭。」
士兵們驚了,晉軍向來不擅長用弓,卻沒想到看上去從不動武的徐相竟要射箭。士兵們不敢多問,雙手遞上一支箭,徐謙熟稔地搭箭拉弓,朝著蜀都城樓上射出。
接著便聽那邊一陣隱隱的喧鬧,原來是那箭擦著一個士兵的臉就飛過去了,釘在了後頭的牆壁上。
士兵們尚未來得及驚訝徐謙的好箭法,便聽徐謙吩咐:「若有人前來交涉,就說交出顏俞,我軍往後退二十里地。」說罷便馳馬離開了。
士兵向秦正武報告了徐謙的動作,秦正武知道顏俞是此役關鍵,說:「才二十里地,蜀軍也未必動心,告訴他們,如果顏俞出城,我們退兵。」想了想,仿佛覺得不夠似的,又多加了一句,「否則,晉軍攻入蜀都,蜀都恐怕就會變成下一個寧成了。」
元日少有這樣晴好的陽光,蜀中的朝臣們,連同虛弱的顏俞都被叫了起來,要到朝堂上議事。魏淵已有了不好的預感,晉軍圍城這麼久,一直沒有動作,今天卻連顏俞都要到朝堂上去,魏淵想不把這兩件事聯繫在一起都不行。
正殿之上鬧哄哄的一片,待得魏淵和顏俞出現,趙恭才讓大家安靜下來。
「帝君,可是晉軍那邊有消息了?」
趙恭朝趙祈看了一眼,趙祈將晉軍射來的箭呈到二人面前:「這是晉軍今晨射到城牆上的箭。」
顏俞拿起那支箭,那箭通體烏黑,並無什麼特別,但是顏俞心中卻生出些朦朧的感覺,眼底浮著模糊的溫柔:「是他的箭。」
魏淵又是心疼又是悲傷,此刻卻不能表現,只追問:「晉軍不會只射來一箭,還說了什麼?」
趙祈猶猶豫豫:「晉軍還說,還說,只要顏公子出城,即刻退兵,否則便屠城。」
徐謙這是打定了主意要他的命,可是顏俞並不意外,他很早之前就盼著徐謙來了。
一時間,朝堂之上所有的目光都聚集在顏俞身上,魏淵不忍再想,出言道:「王上,顏俞乃是此役關鍵,若是讓他出城,晉軍更加無所畏懼,何況將顏俞交出去,他們也未必會退兵。」