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223頁
吉慶四年的第四日清晨,蜀王宮中的宮人們再也沒有叫醒他們的帝君,這是蜀中第一任帝君,也是最後一任。
趙恭沒有子嗣,趙氏只剩下趙飛衡的孩子,今年才十二歲。更重要的是,蜀中不缺帝君,卻缺願意繼續守城的臣子與將士。
群臣在正殿上沉默不語,如今已沒有能說話的人,大家面面相覷,誰也不敢先出聲。
「投降吧。」魏淵淡淡開口。
眾臣均是鬆了一口氣,好似把什麼重擔卸下來一般,紛紛附和:「但憑魏相吩咐。」
魏淵見慣了這群人的虛偽面目,也懶得計較,只提筆寫了降書,朝臣們則爭著去簽字,生怕落後了沒命似的,當日下午便遞交出去了。
秦正武大喜過望,命人速速將降書抄寫出來,給全軍將士傳閱,並下令明日便前往接管蜀都。
當天晚上,趙飛衡穿行在營地中,看著將士們手舞足蹈,還以為他們要去攻城了,沒想到隨手揪過一個士兵來問,才知蜀都已投降。
趙飛衡如同五雷轟頂,忙問:「真的假的?」
那士兵兀自笑著:「真的啊!騙你幹嘛?降書都交了!」
趙飛衡雖然不願意相信,心裡卻已有了答案:「降書呢?」
那士兵察覺不出他的憤怒,趕忙小跑著找了一份降書過來給他看:「看,聽說可是蜀相親自寫的,他們帝君啊,都嚇得自盡了!」
趙飛衡一愣:「你說什麼?」
「這是蜀相親自寫的降書啊!」
「不是,你說誰自盡了?」
「蜀中帝君啊!聽說還是個孩子呢,其實也不必自盡的,帝君頂多將他廢掉······」
「你聽誰說的?」趙飛衡手中緊緊攥著那份降書,額上儘是青筋。
那人終於感到不大對勁了,沒再繼續嘮叨,只指著他手裡的降書:「你自己看。」
趙飛衡雙手抖開絹布,雙眼飛速掃過:「······帝君已故,群臣實不忍將士百姓受苦······惟望四海平定,再無戰亂,街市可有繁華盛景,村莊亦有炊煙裊裊,萬物皆得其所······」是,是魏淵的手筆,阿恭真的自盡了,蜀中亡了!
他看著長大的阿恭,孤零零地走了。
他以為的慘烈戰況並沒有出現,甚至沒有糧草盡絕,僅僅要了顏俞,就已經把蜀都帝君逼得自盡!
「哈哈哈······」趙飛衡幾近癲狂地仰天大笑,笑得周圍的士兵都奇怪不已,忽然,他朝前幾步,抽出一把劍,士兵們紛紛後退幾步,「蹭蹭蹭」地拔劍相向:「要做什麼?快把劍放下!」
有個機靈的,轉頭小聲對後頭的人說:「快去告訴徐相!」
但是趙飛衡並不理會他們,只一個人自言自語:「蜀中亡了,蜀中亡了!」
有士兵壯著膽子回他:「蜀中亡了,不要再抵抗了,快把劍放下!」
不要再抵抗了,趙飛衡滿心悽惶,掙扎了這麼多年,只換來了這麼一句話,早知終究難逃一死,何必賠上了這麼多人的性命?他怎麼去面對趙肅,面對蜀中死去的英魂?
可是他又能做什麼呢?回天無力啊!
趙飛衡仰起頭,朝天吶喊:「王兄,是天亡我蜀中啊!」可是周圍一片寂靜,晉軍你看我我看你,誰也不敢妄動。而上天,不言不語。他早死去的王兄,更不可能給他一句應答。
趙飛衡低下頭,看著周圍的晉軍,悽然一笑,天命,天命不公啊!笑罷,反手提劍架上脖頸,士兵們尚未反應過來,便已見一灘暗紅的血潑灑在地。
周遭頓時一片驚呼,「哐啷」一聲,那沾著鮮血的劍也摔落在地。
蜀將趙飛衡,殉國了。
徐謙趕來時,只看見趙飛衡的屍體,人已沒了氣息,雙眼卻還睜著,仿佛心有不甘。圍觀的士兵們自動為徐謙讓出一條路,徐謙蹲下來,伸手合上了趙飛衡的雙眼:「厚葬趙將軍!」
☆、從別後,憶相逢,幾回魂夢與君同(晏幾道)
晉軍浩浩蕩蕩地進入了蜀都,秦正武跨上蜀王宮的正殿,至此,天下再沒有蜀國,也沒有別的什麼國,已然全是大晉領土。
也並不是進城了就完事了,接管城防,安頓百姓,了解政務,每個人都忙個不停,馮凌就這樣見到了魏淵:「兄長。」
「凌兒?」魏淵對長大後的馮凌同樣不熟悉,甚至不敢確定這是他。
「是凌兒!」馮凌的興奮勁兒一過,便想到齊映游,心中滿是愧疚:「兄長,寧成一事,凌兒無力阻止,去的時候已遲了,也沒有找到屍體,凌兒只得在寧成為姐姐和洋兒立了衣冠冢。」
魏淵沒想到馮凌還為自己做了這樣的事,心中五味雜陳:「多謝凌兒,生死之事,誰能說得准?你已是盡了全力了。」說罷這話,又問道,「怎麼不見兄長?」
「他在相府里,他說,定安兄長住在那裡可能會好一些。」
「俞兒還······」這回是真的驚訝了。
馮凌點點頭:「只是傷很重,兄長親自照看著,不必擔心。況且,」馮凌有些不好意思說,「兄長是蜀相,如今恐怕需要與我交接一段時間,不能離開了。」
「無妨,本是分內之事,俞兒有兄長照顧,我自然不擔心。」已然放心了很多。
馮凌是見到魏淵才明白當時徐謙為何一定要讓自己隨軍,恐怕為的就是保住魏淵,顏俞和魏淵都是蜀中極重要的人,他是怕自己沒有這麼大的面子。