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這些日子,蜀軍沒有忙著攻城,十幾萬的百姓要安頓,士兵們也不敢懈怠,顏俞說過,統一天下,最重要的不是攻城略池,是民心所向。
士兵們原本還在想,待安頓完這些百姓,他們趕緊把安南攻下來,若是快馬加鞭,還能回家過年。其實當他們看見安南城中出來的百姓時,已經沒有那麼想要回家了,他們還能吃飽穿暖,他們的家人還在家裡平平安安,這已經是最好的情況了。
只是,誰也沒有想到,衛益會死得這麼快,而且不是死在任何一個蜀軍手裡。
顏俞聽完探子回報的消息,眼前發黑,手腳癱軟:「是我,殺了衛益。」
「俞兒,切不可這麼想。從你要介入這個世道的第一天起,就註定要死人,這是不可避免的代價。」正因如此,當初魏淵才一直避世,只可惜,世事弄人,他一隻腳踩了進來,就再也出不去了。
顏俞閉上眼睛,他累了,再也沒有力氣去做什麼了,他只想好好睡一覺,夢中或可回到十年前的安南。但是他知道誰都可以睡,唯獨他不行,他只能強迫自己睜開眼睛,說:「衛益一死,安南城內再無人可守,兄長可下令攻城。」
魏淵點點頭,雖然實際的謀劃都是顏俞在做,但他才是那個可以下命令的人:「再過些時日,安頓好百姓,便全力攻城。」
☆、芳菲歇,故園目斷傷心切(向子諲)
馮凌從小便不喜騎射,很少練習,那時齊方瑾不強求他學,他便樂得自在,如今才知道當年不該偷這樣的懶。他連著策馬幾日,不眠不休,一路疾馳,仍是沒能趕上阻止那道詔令。他到寧成的時候,晉軍的屠城已進行了一日,幾乎屠盡全城,只有最後一些殘餘。馮凌靠著記憶,花了好些功夫才找到寧成君的宅邸,心中不斷得重複著那一點「或許還來得及」的希望,卻只看到士兵們亂糟糟地搜查的景象。
「人呢?這裡的人呢?!」馮凌厲聲質問。
士兵們雖不認得馮凌,但他身上的衣服顯然是大晉的官服。一個士兵立刻上前:「回稟先生,依照狄相命令,已全部滅口。」
馮凌眼前一黑,差點暈過去,全部滅口,他的映游姐姐,玄卿兄長的一家人,一個都沒了?他狂奔了這麼幾天,就為了在刀口下給魏淵留點念想,可是太遲了,太遲了。
馮凌身形一晃,身旁的士兵趕緊扶住了他:「先生,我扶您去休息吧。」
馮凌站定,確定自己已回過神,便用力推開他:「別搜這裡了,都出去,滾出去!」
「先生有命,不必搜查,收隊!」那士兵是個極有眼色的,一看情況不對,趕緊先撤,省得在這裡當受氣包。
待得士兵們全部離開了,馮凌靜靜望著這座宅邸,依稀能看出原來清幽別致的模樣。他的兄長,他的姐姐,都是這樣的人,淡淡的,不爭不搶,平靜如潭水。但它已變了,竹枝被攔腰截斷,斷口處鋒利如劍,遍地落葉與血跡,石壁添了斑駁的劃痕,假山上還殘留了一把斷刀,北風卷過,嗚嗚低訴,像不敢出聲的哽咽,他盼著映游姐姐裊裊婷婷地走來,向他笑,或者說點什麼。
但是齊映游不會出現了,永遠也不會了。
馮凌恍惚間回到了十幾歲的時候,她的映游姐姐還與他一同住在齊宅里,他記得那個午後的陽光和風,也記得映游姐姐親手做的點心,軟軟糯糯,一回頭,他的映游姐姐就嫁到北魏去了,出嫁的女子最美,紅衣金釵,眉目如畫,他在北魏的盛夏與映游姐姐揮手告別,從此再沒有見過她。
馮凌走到裡頭,新鮮的血腥氣直朝他鼻子撲來,他捂著口鼻,在書房和臥室轉了一圈,找到一些書籍手稿,以及齊映游和魏淵生前用的東西,裝在一個大箱子裡,命人送回了永豐他的府邸中。
算是給魏淵留點東西吧。
「死者的屍體呢?」馮凌問。
被問到的士兵並不知他想做什麼,呆呆回答:「已全部運送出城填埋了。」
「這戶人家,所有的屍體都給我找回來!」
「這······」士兵想說,運出去的屍體少說也有幾萬,又有不斷運送的,哪能這麼容易找得到幾具屍體?況且他也沒見過這家人,誰知道這家人長什麼樣呀?正想推辭,卻被馮凌狠狠瞪了一眼,只得道,「是!」
反正他也不會去找就是了。馮凌不知道是從哪裡冒出來的,用不著害怕他。
馮凌自然知道自己說話沒什麼用,他不是秦正武跟前的紅人,甚至很少在朝中露面,現在想辦點事簡直難於上青天,只得問了填埋屍體的地方,自己過去找。
死屍須得及時填埋,否則容易出現瘟疫,士兵們不敢懈怠,馮凌出了城,遠遠便見著一處原本荒蕪的平地,如今卻是堆滿了屍體,站滿了正用力揮動鐵鍬鏟子挖大坑的士兵,又有另一些士兵兩兩成對,一頭一腳抬著屍體往大坑裡丟。馮凌趕緊跑過去,迅速在屍體堆旁搜索起來。
項起聽說了有個穿著大晉官服的年輕人在找屍體,心中奇怪,便過去看了眼,只見那人眉清目秀,很是文雅,甚至在一堆五大三粗的士兵里,顯得有些孱弱。
「你是什麼人?」項起不懂得客氣,站他面前便問。
馮凌見過項起,立即站定,施施然朝他行禮:「項將軍有禮,我乃文學侍從,太子師,馮凌。」馮凌原本不想說太子師的,仿佛故意拿身份來壓人似的,只是這會,有這麼個身份,事情會好辦很多。