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顏俞最初還能感覺到疼痛,如今身體麻痹,靈魂早飛散了,聽著那一聲聲令人發怵的鞭聲,他沒有害怕,卻仿佛回到了他十七歲那年,元日剛完,他以為徐謙要娶映游,又吃馮凌的醋,一個人跑到外面坐了一晚上,凍得沒有知覺時,徐謙便來了。
顏俞這會也沒有知覺了,徐謙呢,徐謙終於要來了嗎?
他不會來了,我殺了徐貞,殺了老師,他若知道我要死了,必定開心。
一桶冷水猛然潑上他的頭,顏俞一陣驚顫,靈魂被迫回到了身體裡,又短暫地清醒過來,冰冷的水珠順著頭髮和臉龐淌至胸口,又是一陣剜心的痛,但這痛太輕了,跟思及徐謙的痛相比實在算不得什麼,顏俞仍舊垂著頭,幾撮凌亂的頭髮落下來,在他眼前形成幾道影子。
「兄長······」顏俞念著徐謙,我終於要死了,你不來看著我死嗎?你來報仇啊,你來殺我,你為什麼不來?連看我死你都不願意,我就知道你恨我入骨。
顏俞聽見了腳步聲,但是他沒有力氣了,頭失去支撐般徹底垂了下去,他做了個夢,夢見徐謙全身籠著黃色的光,身影被拉得老長,一步一步朝他走來。徐謙伸出手,笑著,溫聲說道:「俞兒,兄長帶你回家。」
那時候的難過是如此簡單,只要徐謙一伸手,一說話,就消失得無影無蹤,他的字句仿佛帶著溫度,絲絲嵌入北風中,織成一張密實的網,層層將顏俞包圍。
但是他沒有理徐謙。
他怎麼能不理徐謙呢?徐謙要帶他回家呀,顏俞像是飄在半空,看著那個動也不動的自己,只想衝過去踹他一腳,讓他跟著徐謙走。
「俞兒,俞兒······」
兄長真的來了,他真的來了,我就知道他會捨不得我,兄長,俞兒好痛,你來帶俞兒回家嗎?
「俞兒,」魏淵看著顏俞緩緩睜開了眼睛,眼神卻在清醒後突然沉了下去,懷疑他有什麼重要的話要說,「俞兒,是兄長啊。」
顏俞渾身是傷,躺在魏淵懷裡怎麼都是痛,卻硬是扯出一個笑來:「原來是兄長,我還以為,還以為······」話沒說完,兩行淚已落了下去。
魏淵明白他想說什麼,在他最絕望的時候,他心裡是盼望著徐謙的,可是徐謙沒有來。他抱著顏俞,像小時候一樣:「兄長在,俞兒別怕,兄長護著你來了。」
「他恨不得我死。」
「不是的,」魏淵只感覺自己的心被剜去了一塊,血淋淋的,「兄長遠在千里,怎知你受困?」
顏俞和薛青竹一併被放了出來,仍住在相府裡頭,顏俞對此很是疑惑,魏淵怎麼有這般大的本事能安然無恙地把他救出來?但是他在獄中被折磨得不成樣子,最痛苦時甚至一心求死,出來後時常整日整日地不清醒,想問也沒有機會問。
薛青竹在獄中並未受苦,就是餓了幾日,出來就聽說魏淵是新的蜀相,一開始對他敵意頗深,覺得他搶了自己主子的官職,不曾想人家還真是跟顏俞兄弟情深,除了上朝就是照顧顏俞,還特地吩咐了全府上下不可把他擔任蜀相的事告訴顏俞,免得他多想。
單堯怎麼也沒想到這相印好不容易從顏俞身上下來了,居然又到了別人手上,心裡頭把趙恭那個小崽子罵得狗血淋頭,卻又抓不住魏淵的把柄。趙恭為了這個人,把顏俞都給放出來了,這個時候上趕著得罪魏淵,不是嫌命太長了嗎?
單堯思來想去,雖然他和狄行是聯手把顏俞給收拾了,但是狄行已經當回晉相了,他還是那個治粟內史,很有可能一輩子都還是治粟內史,心中實在不甘,無奈之下便寫了封信告知狄行,請狄行相助。
魏淵也送了兩封信出去,一封發往寧成,告訴齊映游他的處境,讓她照顧好魏洋和魏落蝶,不必太過擔心他,他雖然不能回北魏,但自保之計還是有的,另一封則發往安南,告訴徐謙顏俞的境況。
「俞兒已安然救出,傷勢頗重,但絕無性命之虞,靜養一段時間便可恢復,兄長無需擔心,我會留居蜀都照顧俞兒,兄長若有問,來信至蜀都相府便是。」
魏淵差薛青竹幫他送信出去,再一看外頭,窮冬烈風,當真令人提不起精神。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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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臥向巴山落月時,兩鄉千里夢相思(嚴武)
顏俞花了十多天才恢復過來,不知道花費了多少好藥材,也不知愁掉了魏淵和薛青竹多少頭髮。但是他恢復後,不大有從前那般驕傲恣意了,魏淵看在眼中,倒像是自暴自棄。他不喝藥,飯吃得很少,也不管天氣是否寒冷,想出去時便身著單衣往外走,厚衣服也不披一件,在外面一站就是一天,好似感覺不到冷,卻從來不說他在幹什麼,想什麼。
魏淵有時親自給他餵藥,他不好意思拂魏淵的意,強迫自己喝下,可喝至半途便彎腰猛烈嘔吐起來,魏淵抱著他,一句話也說不出,只安靜地拍他的背。
吃飯也是一樣,每次吃下一點便會吐出來,後來乾脆不吃了,一個勁兒往外嘔酸水,半月下來,面色青黃,眼眶深深凹陷下去,兩邊顴骨突出,瘦得不成人形,魏淵抱著他,像抱著一把乾枯的柴火。
魏淵夜晚便守在他房裡,白天這般折騰,晚上必是不得安眠。果不其然,夜深人靜時,魏淵便聽見了顏俞夢中的呢喃,他喘息著,似是難受,又像驚恐,還有傷心與絕望,一聲接一聲地喚「兄長」。