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趙飛衡自然不會如晉軍一般屠城,但是寧成被屠的消息傳進了安南,誰還敢對敵軍抱有期待?當然是有多快跑多快。
這時候齊宅里只剩下了兩個童子,是數日前堅決不走,要留下陪徐謙的,一聽說要屠城,一童子慌慌張張奔至徐謙跟前:「公子,我們也快些走吧,聽說晉國已把北魏滅了,蜀國這次定要把我們也給滅了,再不走就來不及了!」
徐謙站在梅花樹下,已隱隱聽見廝殺的聲音,空氣中都帶了些血腥氣,那株新栽的紅梅吸食著血氣,竟又多開了幾朵,分外艷麗。
童子也知道他那句話,他走了,就沒人守安南了,可是安南這麼大,公子這麼柔弱的一個人,怎麼守得住呢?
「不少朝中大臣都已經逃了,公子您何必呢?聽聞晉軍攻破寧成的時候屠盡全城啊!」
寧成!屠盡全城!徐謙猛然回頭:「那寧成君呢?」
「都死了,一個不留。」
一個不留!映游,洋兒!徐謙呆了片刻,好似失去了意識一般,往後踉蹌了兩步,童子跟著扶了扶,但徐謙沒有說話,只是痛苦地闔上雙眸,他虧欠魏淵的太多了。
「城破了!」宅門外頭有人高聲叫嚷著,聲音慘烈至極,像是死前的掙扎,又掀起一陣喧鬧的波瀾。
「公子!」童子催促道。
徐謙又睜開眼,仰頭看著開得正燦爛的紅梅,發間沾了雪花,遠遠看去像是已經老去頭髮花白一般:「不必驚慌,收一瓮雪水。」
童子茫然:「收雪水做什麼?」
「等故人。」
趙飛衡出兵前便已下了令,將大楚帝君一族全部下獄,此外不得傷害城中百姓,不得掠奪百姓分毫財務,不得進入百姓家宅。
因而城破之後,許多百姓先是兀自驚慌失措了一陣,然後才發現似乎並沒有人要殺自己,便又趕緊躲回家去了,緊緊關上家門,躲鬼一般。
蜀軍僅用一天便收拾了安南的殘局,期間雪停了一陣,但是天空仍然暗沉,天地之間只有微弱的雪光照著,薛青竹來報事情都已處理完畢,只是有些南楚官員不知去向。
「不重要的就算了,身居高位者必得繼續追查,很有可能混在百姓中出城了。」
「將軍讓我同您說,唐元和林廣都不見蹤跡,今早查問了郎中令府邸中的人,說是林廣帶著唐元逃了。」
顏俞心裡頭「咯噔」一下,雖然知道滅楚不會這麼順利,但是終歸不太舒服,唐元頂多阿諛諂媚,林廣卻是毫無底線,他帶著唐元逃,還不知道要給後面的殘局帶來多少變數。
不過如今,他想也沒用了。
「繼續查吧,」顏俞起身,「李道恆呢?我想親自送送那位大楚帝君。」
按理說李道恆應該要押送回蜀都處理的,但是一來趙恭說過趙飛衡可以便宜行事,二來顏俞竟不知怎的,並不願意讓李道恆忍受囚車和斬首之辱,想讓他死在安南,留個全屍。
趙飛衡聽說此事,便立刻趕來了,他自然是不解,但是也習慣了摸不清顏俞的想法,反正李道恆總是要死的,至於怎麼個死法,又何必在意?
「我同你去?」趙飛衡說。
「不必了,城裡還有許多事情需要你,之後還有南楚未歸順的城池,你就別跟著我了。」
趙飛衡不大放心,顏俞笑說:「不如,兄長陪我去吧。」
魏淵這一天沉默了太久,且與他過去寧靜悠然的沉默不同,這種沉默里充滿了隨時要離開人世的可能,顏俞想找點事情給他做,分散他的注意力。
魏淵沒有拒絕。
魏淵和顏俞一同走在前往牢獄的路上,腳步聲一下一下,似乎特別響亮。魏淵終於開口:「俞兒,你不必太過擔心我,你與兄長還在,我便還有念想。」
早先顏俞一門心思撲在他身上,生怕他傷心過甚,如今魏淵一提起,他才反應過來,原來自己和徐謙已經離得這麼近了。
他終於要去面對徐謙了。
顏俞笑笑,拉著魏淵的手,彼此安慰。
南楚皇族均已下獄,曾經的大楚帝君李道恆在牢獄裡還保持著幾分帝王之風,鋪滿干稻草的地板坐出了明堂的氣勢,聽見「噠噠」的腳步聲,也沒有驚慌失措地去看來人是誰,好似仍在等著別人給他通報。
直到魏淵和顏俞站在了牢門之外。
「顏俞,果然是你。」李道恆並不覺意外,除了顏俞,有這麼通天本事的人可不多了,「自從你逃走後,予日日後悔,沒能把你吞吃乾淨!」
李道恆的吞吃乾淨就是字面意義,他在這牢獄中,不止一次地想過,他那一天該把顏俞和李未一起剁成肉醬,一口一口吃掉,這樣,他的大楚就不會滅了。
可是,那時候他又怎麼會捨得呢?
顏俞懶得跟他斗這一口氣,淡淡地說:「階下囚,可以不必自稱予了,省得折煞。」
李道恆仰頭大笑:「哈哈哈哈······予一日是帝君,便一生為尊,今日便是死了,也是至尊之軀。」
薛青竹按照顏俞的吩咐端了案器前來,其上放置了一壺酒和兩個酒觚,顏俞自袖中掏出牢門的鑰匙,準備開鎖,魏淵拉住他:「俞兒,還是兄長去。」
「無事。」顏俞神情淡然,「嘩啦」幾聲打開了牢門,接過薛青竹手中的酒案,放在李道恆面前,隨後端坐於地,與他相對。