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趙肅特意為他們準備了休息的小院,齊方瑾在院子裡踱著,嘆著氣,他本不想再讓徐謙和顏俞有什麼糾葛,可是心裡頭還是抱了一絲希望,否則也不會把徐謙帶出來:「謙兒。」
「老師。」
「你曾與俞兒股頸相交,如今,也只有你······」齊方瑾不必說完,徐謙已能領會他的意思,但是徐謙早覺有負於顏俞,此時要他以情為盾,以愛為矛,一邊跟顏俞談情說愛,一邊勸退顏俞,他又如何做得到?
但是他甚至不能拒絕,他當君子當得太久了,不會欺騙別人,也不會欺騙自己,他垂著頭,久久不說話。
沒有辦法了,齊方瑾怪了他們兩個幾年,如今實在沒有心力說什麼了,要怪,只能怪他從來就沒有教好這幾個學生。
「罷了,你去見見他吧。」
「多謝老師。」齊方瑾這句話像一句宣判,徐謙一閉眸,眼淚垂落於地。
傍晚時分,薛青竹正給顏俞換藥,門外奴僕來報徐謙求見,顏俞慌張站起,又「乓」一聲打翻一盆水。
薛青竹看著他狼狽的樣子,不知怎麼的只覺心疼。
顏俞匆匆收了東西,讓人把徐謙請到廳里,再讓薛青竹去給他燙酒來,薛青竹正應聲出去,顏俞又把他叫住了。
「顏相,可還有別的吩咐?」
他沒有什麼吩咐,只想問問他這樣去見徐謙合適嗎?「我,這樣,可以嗎?」
薛青竹笑了:「無論才貌,顏相俱是萬里挑一,自然可以。」
顏俞邁入廳中的時候徐謙已經等著了,薛青竹端上熱好的酒,便退了下去。
他並非想讓徐謙等他,只是他想了許久,究竟該用怎樣的心情去面對徐謙。
「你呢?也跟著老師來當說客嗎?」顏俞強壓著內心的顫抖問,他想讓自己看上去自然些,但終究是會緊張,只看一眼便連忙躲開了徐謙的視線。
徐謙自行斟了一觚酒,看沸過的酒水升騰起朦朧水汽,看煙霧氤氳後那張熟悉又陌生的臉龐:「說客,有老師一個就夠了。」
不來當說客,那是來看自己的嗎?顏俞的心猛然一跳,他與徐謙分開這麼久,又做了他不恥的事,當日離開何等決絕,如今又怎麼會單純來看自己?
但是魏淵說過的,徐謙不曾怪自己。
而且,他離開安南的時候手裡分明握著他的弓,那弓身上刻著他的名字。還好,徐謙還不知道他的楚宮中受辱的事。
顏俞頗有些自虐地想,若是他現在把他在楚宮的事告訴徐謙,徐謙會不會有那麼一點心疼?可是一想到徐謙雙眼滿含淚水的模樣,他的心臟就猛然攫緊了,緊得他連氣都喘不過來,遑論開口說話。
「兄長,可好?」千言萬語湧上心頭,顏俞卻只說出這麼一句。
這話叫徐謙如何回答呢?這三年自然不好,但說出來沒有任何用,不過徒添傷心罷了,徐謙想要愛他,卻不能愛他,這世上,有許許多多無可奈何的事,他這一件,並沒有什麼特別。徐謙輕抿一口酒,動作淡然悠遠,比魏淵還多三分恬淡,仿佛下一刻就能羽化登仙了。「三年了,俞兒沒變。」
「兄長也是。」顏俞接受了他的答非所問,也知道了答案。是他丟棄了徐謙,卻又虛偽地問出這樣的問題,令人為難。
「俞兒······」他已是三國並相,但仍自稱俞兒,而且是心甘情願沒有半分虛假的,他喜歡這兩個字,以及背後所代表的親昵的意味,「常常想念兄長。」
「不必想念。」徐謙脫口而出,可是一出口又立刻後悔了,這房子太空太安靜,他隨口的一句話竟是如此響亮,直震到顏俞心裡。
顏俞很輕地笑了一聲,仿佛只是吐息:「兄長沒有說實話,若真是這樣,兄長便不會來見我。」
徐謙握著酒觚的手指節泛白,他甚至想就這樣捏碎顏俞的脖子。是,他想念顏俞,也盼望著顏俞想念他,這麼見一次,三年光陰就已經過去,說什麼不必呢?
顏俞在他沉思時來到他跟前,這廳中只有他們二人,沒人說話時寂靜一片,一如過往那些不眠的夜晚。他們攢了太多的話要說,但一見面卻一個字也吐不出,那些話都太輕了,像羽毛一樣,風一吹就消失了蹤影,只剩下那些沉甸甸的思念,硌得他們都睡不著。
「兄長······」顏俞仰頭凝視著他的雙眼,淚水忽然就下來了,尾音也跟著抖,抖濕了眼眶。
徐謙低頭看著他,眼眶裡含滿了淚水,將視線打得模糊不清。他忘記了過去的幾年裡,他是如何盼著這樣一次相見,如何等著這一聲熟悉的兄長。
他差點就以為,他這一生都等不到了。
俞兒,兄長的俞兒啊!
人人盡道腸斷初,那堪腸已無。
從怦然心動到肝腸寸斷,顏俞真是把他徐謙的心肝脾肺都占了。
徐謙的手輕輕搭上了他的手,手背上立刻沾上兩顆晶瑩的淚珠。顏俞特地伸了沒受傷的手出去,可徐謙今日甫一見面就看出來了。
「俞兒,兄長不在,你要照顧好自己。」
顏俞心想真是什麼都瞞你不過,那你如今也知道我在想什麼了,為何不說呢?
說一句愛我,想我,不怪我。
「俞兒,兄長不能······」徐謙一開口,顏俞立刻感到了那無可奈何的悲哀。