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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兄長還記得這裡嗎?咱們在這看過星星,兄長那時侯抱著我,想不想要我?」
「這裡的楓葉最是好,但兄長肯定沒看,是光顧著看我了?」
「兄長就在這兒收了雪,那晚還把我背回去了,俞兒那時候就在肖想兄長了,兄長想過嗎?」
這些問題徐謙壓根就沒好意思回答,只能任由他胡言亂語。顏俞很享受在言語上戲弄徐謙,說開心了就往他懷裡一倒,這樣的日子實在是太美好了。
秋天的時候,魏淵離開永豐,回了一趟寧成,找到了馮凌為他一家人立的衣冠冢。
寧成如今已有了新的居民,裡頭的人也許會口耳相傳著這座城池的悲慘過去,或許已經開始了新的生活,再不管過去了。
衣冠冢在寧成郊外,寂寥冷清,碑上落了厚厚的灰。魏淵用絹布細細將其擦拭乾淨,拇指指腹撫過碑上的「寧成君一族」幾個字,渾身不由自主打了個冷顫。
許久,魏淵啞著聲音道:「映游,洋兒,這天下終究是統一了。」
簡單祭拜過後,魏淵進了趟城,寧成的格局基本沒變,他沿著熟悉的道路,很快找到了原來的自家府邸。
只是,原來簡樸的寧成君住宅如今已換上了朱紅色的大門,燈籠高掛,金玉相錯,再看不到過去的模樣了。
物是人非事事休,魏淵站在門前,長長地嘆了一口氣,轉身抬腳離開了。
隆盛十一年,帝崩,太子秦文隅即位,次年歲首改元嘉寶,天下海清河晏,百姓安居樂業。
作者有話要說:非常艱難地he了,後面是番外。
☆、向河梁、回頭萬里,故人長絕(辛棄疾)
嘉寶三年,顏俞在深冬時分病倒,他和徐謙都像感受到了什麼,平靜得不像話。顏俞甚至開玩笑似的對魏淵說:「這麼多年,總算是知道兄長心胸開闊了。」
魏淵縱然對生死之事看得開,也不能毫無波動:「俞兒,莫要瞎說。」
顏俞笑笑,轉頭看著窗外開得正烈的梅花,他回顧自己的一生,其實早已經是沒有遺憾的了,雖然短暫,但是從來沒有對不起天地,也沒有對不起自己。
只是,對不起徐謙罷了。
「我若是走了,」顏俞頓了頓,「兄長,替我照顧他。」
「這擔子太重,兄長擔不起,俞兒還是好生養著,自己照顧吧。」
顏俞數了數,自己走過近四十載光陰,大江南北,四海八荒,戰亂和平,刀光劍影與唇槍舌劍都經歷過,想來多少人雖然過得比自己長久,也未必有這樣精彩的人生。
只是,他年少時不願意去面對的那個問題,如今還是要問:「兄長,會有來生嗎?」
這一年的除夕,徐謙分明在屋裡生好了爐子,顏俞卻一定要到院子裡去賞梅花,像個孩子似的鬧脾氣,徐謙拗不過他,只得說:「就看一會,一會就回來。」
顏俞乖巧地點點頭,聽話地披上了外衣,往寒風中一站,還是冷得發抖。
「兄長,俞兒覺得這一生,真是幸運至極。」
徐謙自欺欺人似的嗔怪道:「說什麼一生?還早得很呢!」
「無論早晚,俞兒這句話也是不會變的,遇見兄長,是世上最幸運的事。」
徐謙說不出話來,只是在寒風中抱緊了他。
嘉寶四年的早春,天氣迅速回暖,但是顏俞的身體卻沒有恢復過來,反而日漸衰弱,桃花開的時候,他已經連床都下不來了。
徐謙終日陪他躺著,有一搭沒一搭的說些無聊的話,聽他短暫地笑一聲,心中卻儘是苦澀。顏俞的氣息一日比一日短,頗有些後悔,剛回來時不應該與徐謙那樣生分的,不知平白浪費了多少時間。
「俞兒先歇著,兄長去端藥過來。」徐謙剛起身,便發現自己的衣袖被他緊緊抓住了。
「兄長別去。」他說。
顏俞大限將至,徐謙卻不敢落淚,只勉強拉出一個笑,坐回床上,安慰他說:「俞兒別怕,兄長很快就回來了。」
顏俞躺在徐謙懷裡,氣息漸弱,仍強撐最後一口氣:「兄長,我怕,後世史書,要把我們分開。」
徐謙咬著牙,擁著他的手力氣漸大,恨不得把他捏碎了揉進自己身體裡,一開口,抖碎了一室陽光:「俞兒莫怕,兄長給你寫,不會分開。」
顏俞緩緩抬起蒼白瘦削的手,想去觸碰徐謙,眼皮已然再撐不住:」但是,俞兒不仁······兄長······卻是君子,俞兒不配······不配······「聲音已弱了下去。
徐謙忽然想起了什麼,趕緊說:」沒有,定安很好,定安勝過千千萬萬人。「他不敢等到顏俞把話說完,他怕這話說完了,顏俞也要走了。
顏俞笑了,他這一生都在等徐謙說一句不怪他,但這幾十載光陰里,徐謙坦言的恨遠遠超過了愛,他竟是最後一刻才聽到這一句,顏俞放了心,想說你終於叫我的字了,可是張了張嘴,聲音卻沒發出來,伸至半途的手終於失力,軟軟地砸在了床上。
徐謙只覺胸口突然一沉,懷中人整個癱了下來,再不言語。
俞兒,兄長的俞兒啊!
徐謙心裡是平靜的,不知是早就預料到這樣的結局,還是齊方瑾說過的「哀而不傷」深深刻進了他心裡,他竟沒覺得難過,只是重新抱緊了顏俞,給他蓋好了被子,嘴裡喃喃地重複著:「俞兒別怕,兄長在呢······」