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顏俞的視線從書室的窗戶望出去,穿過前院,卻被屏風給擋住了,只聽見馬車「叮鈴鈴」的聲響和馬蹄緩慢的「噠噠」聲。幾個童子迎到大門,引著唐元從最右邊的廊道走至會客的偏廳。
「哇!我去看看!」顏俞說著就要跑出去。
「別去!」徐謙一把握住了他的手,唐元是老師過去的學生,剛任楚相不久,此時到訪齊宅,必有大事。平時小打小鬧也就算了,在大事上搗亂老師是決不允許的。
可正因為是大事,顏俞才一定要去看,昨天他才聽見人家說可能要出兵,今天唐元就來了,不正好說明大楚要出大事了嗎?可是他的手被徐謙緊緊抓著,少年特有的溫熱彼此交錯,攪得他心煩意亂:「不去就不去,拉拉扯扯的做什麼?」
徐謙心一沉,趕緊鬆了手:「我不是······」
書房裡頭突然安靜下來,徐謙那三個字一出口便不知自己要說什麼了,顏俞神色懨懨地坐回位置上,胡亂猜測著,忽然伸手一拍徐謙:「是不是要出兵了?」
徐謙一顆心「砰砰」亂跳,不住慶幸著自己是背對顏俞,省得被他瞧出不對勁:「我怎麼知道?」
徐謙的聲音壓著,魏淵卻敏銳地覺出不一樣來,神色莫名地抬頭去看這位兄長,卻只見徐謙雙手都縮在寬大袖子裡,倒也看不出半分不對。
顏俞卻是神經粗,連徐謙聲音里的不尋常也沒有聽出來,只一味撒嬌似的嘟囔:「你就不能問你舅舅?」
徐謙的舅舅姓李,是大楚當朝的將。只是徐謙終日在齊宅里學習,與這位舅舅來往也並不多。
「李將軍事務繁忙,」徐謙極少直接用「舅舅」這一稱呼,「況且出兵乃當朝大事,我豈能隨意過問?」
「哼,戰場多兇險呀,你舅舅要去打仗了,你一點都不關心,還當君子呢!」顏俞說開了,整個人渾鬧起來,簡直不講理了,「平日又對我這麼凶,那句話怎麼說來著?哦,不孝不悌!」
徐謙被氣得臉色發白,魏淵卻是一下忍不住笑出了聲,下一刻看見兄長投來的警告目光,又立刻斂住了。
「幹什麼?我說錯了?」
這邊顏俞胡鬧個不停,那邊唐元徑直進了偏廳,看見老師,當即恭恭敬敬行禮:「老師。」
唐元眼前這位頭髮花白的老人便是齊宅的主人,他的老師,齊方瑾。齊方瑾年輕時曾是名動四方的學者,也曾是大楚九卿之一,後辭官回家治學,如今朝中幾乎一半都是他的學生。
齊方瑾抬手示意:「坐。」
唐元有一瞬間的錯愕,他記得自己在齊宅學習時,齊方瑾面容紅潤,腰背挺直,連白髮都找不出幾根。而今一轉眼,他的老師已如普通老人,坐時須靠幾了。唐元稍稍走神了那麼一會兒,才頷首跪坐在桌案一側。
實則今日並非唐元主動到訪,而是齊方瑾讓他來的,齊方瑾雖少出門,但是卻早收到消息,帝君要出兵東晉揚春郡,至於這裡頭都有誰的功勞,他自然清清楚楚。
「大楚至今四百多年了,元,你竟是要將這大業毀於一旦嗎?」齊方瑾一出口,便是直接的質問,嚇得唐元背上一片冷汗。
「老師,學生記得您曾經說過,四境之內都是大楚所有,如今不過前去收回一座城池,老師言重了。」唐元心想,這也不是我的錯,帝君非要出兵,他還能攔不成?
齊方瑾若沒記錯,唐元少說也在齊宅呆了十年,聰明不假,卻是個諂媚至極的性子,從前治學的時候便將他的兄長奉承了個遍,出仕之後更不必想是個什麼光景。齊方瑾在朝中學生眾多,最不放心的也就是唐元了。
可偏偏,唐元一入朝,搭上的就是當時的太子,如今的帝君,一時之間飛黃騰達,榮華富貴紛至沓來,至於背後乾的是些什麼勾當,不提也罷。
「這幾年,屬國之間紛爭不斷,內部又是戰亂不停,如今只剩魏蜀晉三國,大楚不出手阻止已是失職,你身為大楚之相,竟還自降身份,說什麼收回城池,幾百年前分封出去的土地,豈有隨便收回的道理?」齊方瑾越說越生氣,「今日若是不叫你來,你還打算做出什麼事來?!」
「老師可知,屬國當中已有將大楚稱為南楚的,大有平起平坐之意,難道不該警示嗎?」
「為下不敬,為上便不尊,你又有什麼資格怪屬國做錯?」
唐元自然想到今日來是要被罵的,可心中不服,又不敢頂嘴:「老師,學生並非沒有規勸帝君,只是此次帝君心意已決,學生,實在無能為力。」
「平時大行奉承之事,此時當然無能為力。屬國之君不敬,百姓何辜!」
唐元不敢應聲,討好似的給齊方瑾倒酒,細細的水流從酒爵倒進酒觚里,本應輕鬆的水聲此刻卻無比沉重。
齊方瑾重重嘆氣:「朝中有你諸多兄長,你若不想毀了大楚,遇事多與他們商量,勿一味阿諛,那些寵臣奸佞之事,我齊方瑾的學生做不出來。」
唐元略一低頭:「學生受教了。」
唐元一直待到夜色降臨,服侍齊方瑾用過晚飯才離開,齊方瑾吩咐徐謙送他。
「兄長。」徐謙對著唐元一禮,不知從何時開始,齊方瑾的弟子均以「兄長」稱呼先入學的師兄,而不必論年齡大小,齊方瑾收了太多學生,他自己都記不清該是排到第幾了。徐謙只見過唐元幾次,對他印象很淡,但該有的禮數一分不少。