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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不可打嶺陽!」
這回空氣是真的凝住了,所有人的目光都轉了過來,徐謙聽完這一聲,心都要跳出來了,壓著聲音喚:「俞兒,你做什麼?」
顏俞沒來得及回答他,秦正武便問:「殿下何人?」
顏俞無法,只得壯著膽子上前兩步,行禮道:「學生顏俞。」
秦正武輕蔑地「哼」了一聲:「還未加冠就妄議天下事,荒唐!」
顏俞一口氣堵在胸口,正要說話,卻見秦景宣上前兩步,似乎要與晉王說話,他也只得暫時按下。
「王上,看這情況,齊方瑾先生大概會堅持到底了,不如聽聽他的學生怎麼說。」秦景宣在秦正武身後,壓低聲音道。
「胡來!毛還沒長齊,能說出什麼來?!」
「王上,先人求賢,不看國別,不問年齡,東晉正是用人之際,更要抓住機會,更何況,即使說不出什麼來,王上也沒有損失。」
秦正武沉吟片刻,又轉過頭去眯著眼盯著顏俞好一陣,才高聲問:「不知小公子有何見教?但說無妨。」
齊方瑾投來的目光像劍,顏俞只一瞟便心虛地低下了頭,他開了這個頭,難道還能說是隨口一說嗎?再怎麼樣,也只能硬著頭皮說下去:「嶺陽城內山嶺甚多,易守難攻,須得花費大量兵力,學生入晉以來,聽聞東晉去年收成不佳,恐無法支撐士兵在嶺陽長久作戰。更何況,嶺陽一帶耕地甚少,即使奪城也難以進行耕種,卻需撥糧救濟百姓,有得地之名卻無得地之實,實非智者所為,願王上三思。」
魏淵與徐謙對視一眼,心裡不約而同想起齊方瑾對顏俞的評價——必是經世之才。
秦正武先是一驚,竟還真讓秦景宣說對了,驚訝完畢便是欣喜,大笑幾聲:「哈哈哈,好,小公子可是覺得寡人該出兵揚春?」
這便是看顏俞是否有畏懼禮法之心了。
徐謙看著無多大變化,實則氣都快喘不過來了,手在寬大袖子下止不住顫抖。
「俞兒。」徐謙輕聲喚他,顏俞微微側頭,只見徐謙眉頭緊皺,眼裡滿是懇求,極輕地搖了搖頭,「別說。」
顏俞不是不知道,他剛剛這麼大喊出來已是不合規矩,又在晉王面前與老師意見相左,最重要的是他的回答已經否定了老師關於普天之下均是楚地的說法,若是再說應該出兵揚春的話,即使今晚活著走出這宮殿,回去也是要被齊方瑾扒皮的。
沉默片刻後,大殿之中響起了顏俞滯澀的回答:「學生,不知。」
但哪怕他說不知,秦正武又怎會不明白這意思?想通這一層,顏俞立刻補充道:「王上,東晉邊境百姓流離失所,衣不蔽體食不果腹,而永豐仍歌舞昇平,徹夜宴饗,長此以往,國內必定不安,學生以為,與其思考出兵何處,不如先安置災民,恢復耕種。」
秦正武早得到自己想要的答案,對他後面的話也沒多大興趣,只是出於禮節才聽他說完,並不正面回應,只吩咐:「給小公子賜酒。」
顏俞知道最後幾句話沒用了,腳步虛浮,失了魂似的回到座位上,不久內侍端酒過來,顏俞扯出一個笑容,將酒一飲而盡,心裡頭卻想:賜我酒有什麼用?我回去還得挨板子呢!
接下來秦正武沒有再問別的話,可是殿上殿下,齊方瑾師徒四人,沒一個是輕鬆的。
☆、時人不識凌雲木,直待凌雲始道高(杜荀鶴)
回傳舍的路上氣氛壓抑,齊方瑾不開口,沒人敢說話。三人將齊方瑾送入房中,徐謙和魏淵一左一右扶著老師在桌前坐下,徐謙倒了杯茶水,試圖找話把剛剛顏俞在大殿上的大逆不道給順過去:「老師,喝口茶潤潤喉吧。」
誰知齊方瑾連水都不喝,只看向一直呆站著的顏俞:「你跪下。」
徐謙端著茶杯的手突然抖了一下,剛把茶杯放回桌上,顏俞已挺直腰背跪了下去。
「為師問你,從何處看的嶺陽與揚春的地形?」
徐謙和魏淵連喘氣都控制著聲音和幅度,顏俞也不敢看齊方瑾,只望向地面,老實回答:「《楚地誌》。」
齊方瑾突然抄過手邊一本書砸向了顏俞,咬牙切齒道:「你還知道是《楚地誌》!你還知道那都是楚地!」
「老師勿要生氣。」徐謙趕緊過去給齊方瑾順氣,他一邊怕齊方瑾氣著,一邊又怕齊方瑾把顏俞罰重了,頭都要炸了,「俞兒,還不快與老師認錯!」
「俞兒只是聽說晉王刻暴少恩,老師在殿上惹怒他,吃虧的是自己!」
他不說還好,一說齊方瑾就更氣了:「為了一己之利,便違背本心,虛與委蛇,為師倒不記得這十年來曾教過你這些!」
顏俞本也不是什麼乖巧的性子,怪就怪這些年他的老師和兄長都沒好好管他,縱的他不知天高地厚,當即就昂著脖子反駁:「難道為了一時意氣便棄性命於不顧麼?大丈夫能屈能伸,暫時敷衍他又如何?我不是他的臣子,更未代替他做任何決定,他能問,我便能答,他身為一國之君,自當有判斷的能力,何需做那無謂的堅持,白白丟了性命在晉王宮裡!況且,」長長地說了這麼一通,顏俞倒沒什麼好怕的了,只是聲音略低了些,「原本就不該打嶺陽,俞兒不知錯在何處。」
徐謙跟著齊方瑾一起愣了,想不通他怎麼會說出這樣的話來。