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顏俞抓得很緊,像他在小舟上問徐謙會不會娶映游那樣,徐謙輕笑一聲,在他身旁躺下了。
次日清晨,師生四人剛從船上下來,晉王秦正武就派人來請了。
雖然沿路盤查不嚴,但是齊方瑾遊學是大事,不少人早早得到了消息,都盼著請齊先生一敘,秦正武更是從他們進入東晉開始就日日等著,本想在他們到達永豐時就直接請進宮,但是郎中令秦景宣卻勸他不要太過著急,更何況老先生一路風塵僕僕,總該讓人家先休息一兩日。
於是秦正武便派了秦景宣暗中跟著,時機恰當就請進來。
齊方瑾面對著秦景宣一禮:「有勞。」
「不敢當。」秦景宣回禮,「先生這邊請。」
秦正武將齊方瑾奉為上賓,連同他的三個學生都一應受到禮遇。秦景宣帶著晉王御用的近侍,陪著師徒四人在晉王宮裡逛了一圈,等待著晚間的筵席。
東晉與大楚講究對稱不同,顏俞昨晚在船上就發現了,他們的裝飾布置大多是左右不同的,這個晉王宮,大路小路都曲曲折折,偶爾在路邊岔出一個小道來,轉過一個彎便見一座宮殿,走了幾處便把顏俞繞暈了。
魏淵倒很喜歡這樣的布置,渾然天成,不加雕琢,慢悠悠地欣賞了一陣,口中不住稱讚:「草木蔓發,春山可望,妙哉!」
「魏公子若是喜歡,多留一些日子也無妨,王上必定十分願意,絕不虧待魏公子。」秦景宣見縫插針。
魏淵自然明白他的意思,卻只笑笑:「多謝王上美意,但淵本若不系之舟,既無意往何處去,亦不知停留何方,只能辜負王上了。」
顏俞心想,這個晉王倒是愛才,今晚必要好好看看是什麼人。
晚上的筵席不算豪華,但是很有誠意,擺上了東晉的特色酒食。這些都是大臣們給秦正武的建議,齊方瑾畢竟是個讀書人,年紀也大了,還是樸素些為好,只要禮儀到了就行。
秦正武與齊方瑾坐殿上,每人面前一個小桌案,上頭是準備好的食物,不像大楚仍舊鼎食。徐謙三人則在大殿之下入了席。按照禮儀,徐謙三人的飯食比齊方瑾的少了兩個葷菜,一個素菜。
其中有一牛羹,用醯、醢、鹽、梅、藿蒸成,顏俞看得兩眼直放光,本來走了一下午,人已經很累了,如今見了好吃的,肚子直叫,抬手就要祭五臟廟。
熟料手還沒碰到羹,就見徐謙狠狠瞪了他一眼,顏俞簡直無辜得想哭,再看魏淵,正抿著嘴偷笑。
「規矩都忘光了?」徐謙低聲斥道。
顏俞可算是想起來了,上有國君和老師,他怎麼能先吃呢?
顏俞委委屈屈地扭過頭去,我不吃就是了!
因著秦正武和齊方瑾還在殿上,徐謙也沒有多說,作勢警告他一回便罷了。
「寡人聽聞齊先生家學淵源,有些問題想請教先生。」殿上秦正武朝向齊方瑾,朗聲說道。
顏俞聽著這中氣十足的聲音,心想當他臣子,耳朵必定要保護好。
「王上不妨直言。」齊方瑾聲音雖沒秦正武大,但氣勢絲毫不輸。
「寡人苦於本國國土稀少,去年又被南楚強取揚春郡,正欲開疆拓土,但吳國滅後,蜀國加強了邊線防守,寡人強攻恐得不償失,如今北可取嶺陽,南可收揚春,以先生之見,何處可歸寡人所有?」
嶺陽是北魏的領土,而揚春是大楚的。
不,應該說揚春如今是大楚的,正是去年李定捷出兵東晉打下的那座城。
南楚,收揚春,這晉王也就差沒跟帝君一般自稱予了。
齊方瑾心中甚是不悅,但並未表現,沉吟片刻,道:「老朽只知,自我大楚建朝四百多年來,普天之下,每一寸土地都歸我大楚所有,如今王上坐擁東晉近百座城池,也是帝君親賜,何來歸王上所有一說?」
殿上的氣氛突然一凝,連坐在殿下的徐謙三人也不敢妄動,秦正武收斂了臉上殘存的笑意,接著問:「依先生之言,南楚出兵東晉,斬殺東晉百姓,燒掠東晉城池,倒是理所應當無可指摘了?」
「東晉百姓便是大楚百姓,東晉城池本是大楚城池,此事乃帝君失德。」齊方瑾不卑不亢,「亦是臣子失德。」
秦正武輕蔑地哼了一聲,原想這齊方瑾名滿天下,不料是如此迂腐之人:「帝君失德,該如何?」
「自然是為政以德。」
「寡人又當如何?」
齊方瑾看向他,面不改色:「事君以忠,盡臣子本分。」
顏俞感到空氣中的壓力又沉一分,晉王這意思,根本就是想稱帝了,可老師非得強調他是個臣,這不是逮著人家的逆鱗觸嗎?傳聞晉王刻暴少恩,我們還能全須全尾地離開吧?
果然,顏俞下一刻便聽得晉王陰森森的語氣:「若是寡人不願意盡臣子本分呢?」
「君君,臣臣。天下各色人等均有自己的位置與本分,王上今日不盡臣子本分,來日便有他人不願侍奉王上,天下大亂便是由此開始,老朽孤陋寡聞,還未曾聽說過有擾亂天下而善終者。」
秦正武冷笑一聲:「那就請先生教寡人如何盡臣子本分吧。」
顏俞幾乎在空氣中聽見刀劍出鞘的聲音,森寒可怖,但是齊方瑾,甚至連他的兩個兄長都泰然不動,顏俞腦中忽然冒出一個念頭——不行!