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因著齊方瑾不願意回齊宅去,他便派人叫馮凌過來照顧齊方瑾,這幾日齊方瑾食不下咽,夜不安眠,一睡便做噩夢,醒來時總要哭上一陣,馮凌只得多加勸慰。
「兄長。」這日,馮凌伺候齊方瑾睡下後,便端了碗粥到堂前來看徐謙,齊方瑾已經倒了,徐謙不能也倒下。
「老師休息了?」徐謙抬起紅腫的雙眼問。他雖未大哭,但是掉了幾日淚,眼睛想不腫都難。
馮凌點點頭,把粥放在一邊:「兄長不要太過傷心,徐奉常若有靈,定然不會願意看到兄長這般的。」
「有靈?」徐謙低低重複了一遍這兩個字,忽然想起什麼似的,「不語怪力亂神。」
但是到了這個時候,真正能讓他心裡好過一點的,也只有怪力亂神了。
馮凌看兄長這個樣子,心中實在是慌,雖則他天天想著要到外面一展才華,但畢竟沒經過大事,從前是顏俞護著他,後來換了徐謙,很多事情他還不明白。
沉默了一晌,馮凌端來粥:「兄長吃一點吧,兄長再這樣下去,熬不住的。」看著徐謙這般,馮凌不由自主紅了眼眶。
徐謙搖搖頭,乾裂的嘴唇微啟:「我吃不下。」
馮凌不知怎麼的,一瞬間竟以為他的兄長也是要跟著去的,慌慌張張地掉了幾顆淚:「兄長,別這樣,凌兒害怕。」
徐謙僵硬地轉過頭,替他擦了擦眼淚,他想,他還沒聽過馮凌說害怕呢,他一腔的熱血和抱負,該是什麼也不怕的。「放心,兄長不會死的。」兄長還要去報仇。
得了徐謙這句話,馮凌才稍稍回過神來,硬逼著徐謙喝了小半碗粥。馮凌看他六神無主的樣子,終是沒忍住,小心翼翼地問:「兄長,怪定安兄長嗎?」
徐謙突然輕笑一聲,說不上是冷漠還是輕蔑:「我怪他什麼?」
「定安兄長合縱三國,圍攻大楚,如果不是這樣,兄長的父親······」
「如果不是他,」徐謙打斷他,「也會是別人。如果是別人,我寧願是他。」
盛夏的晚風吹過院落,庭院中的樹木枝條在風中搖晃,始終鬱郁無力,像極了徐謙這一顆再無處安放的心。
三十萬楚軍說少不少,出兵的時候躊躇滿志,以為必定能贏,但說多也不多,春日出兵,盛夏還未過去,被斬殺和俘虜的已過半,軍情傳回安南,李道恆惱怒異常,但整個大楚,除了李定捷實在沒有能打仗的人了,從前仗著那三國不過割據一方,沒有把他們放在心上,不想卻是留了個大禍患。
李道恆無奈之下,主動割去三城求和,項起打在興頭上,心想割三城還便宜了南楚,但是顏俞卻答應了,一來再往南下便接近安南,攻城必然不會簡單;二來三國的實力還不夠強,不論是人力還是糧草,都未必能支撐他們長久作戰,不如收了這三城,養精蓄銳。
這三城一割,大楚就是名副其實的南楚了。
顏俞並未多開心,只安靜地在營帳中看著地圖,這三城一割,之後跟蜀中接壤的就是秋瀾郡。那回關仲闊帶他逃離南楚,曾提到過這個地方,後來他回去翻找過,確實找到了跟秋瀾郡有關的東西。
他和徐謙在一起的那幾年,徐謙給他分析過四境內所有重要城池,秋瀾是繞不過去的一筆。
徐謙說過,秋瀾郡是出了名的易守難攻,衛嵐年輕的時候在秋瀾做過一段時間的郡守,秋瀾郡目前的城防,即使是個普通將領,也能扛上好長一段時間。
如果蜀中真要一統天下,秋瀾將會是他們的第一場硬仗。顏俞的手重重地在地圖上一拍,把薛青竹叫了來:「青竹,你去替我安排一件事,別讓別人知道。」
「顏相請吩咐。」
從出兵至今,加上李道恆求和的三城,三國連取十五城,東晉分去八城,蜀中接管七城,出兵前顏俞已同魏方說過,越過蜀晉的城池恐怕不好管理,不如將獲得的東西折合成財物給北魏,魏方自是沒有意見的,如今便也這麼辦了。
秦正武欣喜過望,從前狄行為相,偶有小勝,卻實在比不上顏俞這一出手,當即誇下海口:「顏卿想要何賞賜,儘管開口便是,寡人有的,必然許你!」
顏俞高興不到哪裡去,徐貞的事情壓在他心頭,這段時間都都鬱鬱寡歡,此時只勉強笑了笑,說:「待哪日臣有想要的東西再與王上說吧。」
史書記載,大楚天清七年始,顏俞一出,存蜀,保魏,強晉,破楚,三年之內,四境皆變。
徐貞的喪禮結束,徐貞還留在家裡,齊方瑾和馮凌先回了齊宅。一日,童子將齊方瑾早為馮凌準備好的冠呈上來,齊方瑾顫顫巍巍地站起來,朝馮凌招了招手。
馮凌好似有預感,乖乖走過去跪下,齊方瑾緩緩開口,話語裡儘是愧疚:「凌兒,老師欠你一個冠禮,但是老師實在有心無力,我也不知哪一天就要走了,便只剩你一個人,你今年正是二十歲,便將就著加冠吧。」說著,取過放在旁邊的黑色緇衣布,替他將頭髮包好。雖說顏俞和馮凌都是沒有家的孩子,但是齊方瑾是絕不在冠禮上隨便的,當年給顏俞行冠禮的時候,那陣勢比魏淵只大不小,顏俞都不情願了,齊方瑾卻一定要把這些禮數一一完成。
如今,若不是他害怕自己走了,沒有人為馮凌取字,也不至於這樣委屈他。