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北魏那頭,魏方一邊聽一邊發抖,待得來人終於把事情回報完,頭上已是一層冷汗,下面這人也是個沒眼色的,還傻不拉嘰地問:「王上可要看一看?」
「不不不不不,」魏方整個人都往後靠去,直到挨住身後的靠幾,退無可退,「快快快,快拿出去。」
「是。」那人行過禮後才慢悠悠退出去,魏方還在後頭催促:「快走!走遠一點!」
只有趙肅為李未落了幾滴淚,吩咐人把李未好生葬了。至此,李未的殘骸才在離知夜遙遠的蜀都獲得了一席安寢之地。
三國的徵兵工作進行得如火如荼,這日東晉和北魏接壤的石州來了個名喚楊斯的男子,已過而立之年,要不是現在趕著湊夠增兵人數,晉軍也未必會收他。楊斯背著包袱,笑得開懷:「長官,也就一碗飯一張床鋪的事,我什麼都能幹的!」
「這是徵兵!又不是打雜!」身邊的新兵起鬨笑他,他也絲毫不在意。
楊斯進了晉軍的軍營,確實安分老實,踏實肯干,很快就跟年輕的新兵打成一片,每當休息的時候總要湊在一起聊這聊那。
「楊斯,你是哪兒的人?怎麼來參軍了?」
「我是南邊的,前幾年那老是打仗,把農田都踏壞了,我們家就只剩了我一個,我就一路從南到北討生活,後來聽說現在徵兵徵得厲害,就乾脆參軍了。」
「唉,要是想打仗,還得往南邊去,我們這邊也就巡邊站崗,沒意思!」
「怎麼會呢?」楊斯似是不經意地說,「咱們王上要想統一天下,哪兒不得打呀?!」
年輕人一下就熱血沸騰:「楊大哥說的是!將來有的是咱們建功立業的好時候,你們說是不是?」
「是啊是啊!」幾人紛紛附和。
還是一兩個年紀稍長的把他們的聲音壓了下去:「這些話大家想想就是了,可千萬別說出來啊!現在三國合縱,別說誰統一,抓到要沒命的!」
楊斯恍然大悟,立刻從善如流地點點頭,表示自己知道了。
☆、立談中,死生同。一諾千金重(賀鑄)
顏俞月余後從四城回到蜀都,一路帶著關仲闊,不免存了些勸降的心思,但如今的關仲闊已不是當年的他,李未死後,關仲闊心裡頭的氣就泄了一半,若不是李未叮囑他一定要把顏俞送回去,他也不會硬撐到現在,如今任務已完成,他已沒有什麼好留戀的。
「關將軍難道不想報仇嗎?」
「想,」關仲闊這一聲想說得很平靜,好像顏俞問他想不想吃飯一樣,「但是知夜君,他要我轉告你,他以命相救,是希望你能放過大楚一馬,你要我怎麼報仇?」
「不!」顏俞想都不想就拒絕了這個請求,「他看不清,你也看不清嗎?前有衛嵐和孟孫,後有知夜君和我,李道恆一日不死,這天下便永遠不得安寧,我若放過李道恆,便是對天下不仁!」
顏俞這般執著,關仲闊竟不知該不該高興,他苦笑一聲:「話我已經帶到,怎麼做是你的事,只是聽聞蜀王為知夜君立了冢,還望顏相許我前去拜祭。」
顏俞轉頭看了他一眼,不知怎麼的,竟覺得關仲闊其實是想殉葬的。
也許,他該成全這一顆忠臣的心。
趙肅早知道顏俞今日要回來,早早帶著趙恭和諸位朝臣在城門迎接。顏俞遠遠見著了城門處仿佛婚禮親迎一般的陣勢,心中大為惶恐,人還沒到城門就下馬車要跪,趙肅立即快跑幾步,上前扶住了他,緊握著他的手,熱淚盈眶:「顏卿瘦了,此番辛苦。」
顏俞看著他,沒說客套話,眼中笑意盈盈——我說過,我能做到的。
倒是趙飛衡在一旁頗不是滋味,他這王兄滿心都是百姓,大概也不會想到這當中布滿曲折:「王兄,還是讓顏相先休息吧。」
「這是當然。」
顏俞卻沒動,又把關仲闊的事說了,趙肅趕緊吩咐人擺筵席招待關將軍,顏俞攔住他:「關將軍只是想祭奠一下知夜君,王上還是先別忙太多吧。」
關仲闊如願以償地到了李未的墓前,碑上是趙肅親自吩咐人刻的碑文:高山仰止,景行行止。
關仲闊沉默著在李未的墓前跪了半晌,沒有說一句話,心中逐漸生出一陣悽惶,只覺天地之大,竟沒有他的容身之地。他想問,這究竟是一個怎樣的世道呵,知夜君這樣的人只能落個死無全屍的下場,而越是沒有禮義廉恥越是不顧道德律法的人卻越富貴囂張,這到底是怎樣的天下呢?
薛青竹奉了顏俞的命偷偷跟著關仲闊,躲在不遠處的大樹後看了許久,看關仲闊無聲地撫摸墓碑上的字,或是久久不動,直到天色漸漸暗下去。
夏初的蟬鳴蛙叫一樣不少,夜幕初降,周圍已是一片生機勃勃的叫聲,薛青竹還在想,這關將軍怎麼還不起來?要不去叫他一聲?畢竟人死不能復生,知夜君慘死大家都很惋惜,可是日子還得過不是?沒了知夜君,來向王上效命也行啊,王上一定不會虧待關將軍的······
薛青竹想得入迷,卻突然聽得「砰」一聲巨響,生生撞開了潑墨一般的夜色。他睜大眼睛,看見關仲闊已模糊的身影如大山塌倒一般砸在地上。
薛青竹踉蹌幾步,呼吸急促地上前去,關仲闊臉上鮮血流了滿臉,而李未墓碑上「高山」二字旁也是一片殷紅。