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魏淵不能把徐謙的事說出去,只得嘆氣:「將軍,這世上有許多事,別人避之不及,但俞兒卻是心甘情願的。」
「比如說,折磨自己?」
魏淵簡直哭笑不得。因著趙恭要派人去召顏俞回來,魏淵終於想起他離開安南前顏俞叮囑自己的事,他回到家中,進了顏俞的房間,在他說的箱櫃中找到了那把弓。魏淵頗為奇怪,他要一把弓做什麼,翻過來一看,只見弓身上刻著一個「謙」字。
趙恭的稱帝大典半月後就要舉行,顏俞身體不好,不能騎馬,路上花費時間多,須儘快啟程才是。薛青竹生怕誤了事,催促道:「公子,我們要上路了。」
顏俞看薛青竹已把東西都收拾好,手中握著那把弓,說:「我知道,再給我一個時辰,我最後出去一趟。」
最後去的地方當然也是齊宅,顏俞把弓交給童子:「請轉告徐公子,我今日便走了,此物轉交給他,謝他······」謝他什麼呢?顏俞想了想,說:「謝他,為我栽過梅花。」
「我會把話帶到的。」童子雙手接過弓,顏俞仍忍不住伸長脖子朝裡頭張望,但所見空空如也。
他們同住一座城裡,經過一個冬又一個春,曾只隔一扇門,但是他終究沒能見到徐謙。他不怪徐謙,他是心甘情願的。
只是,離開的時候步子是那樣沉重,轉身走到街角,還是回頭望了一眼,不切實際地幻想著會有奇蹟出現,但是老天爺,沒有眷顧他。
他想,這一生自己還有許多話沒有對徐謙說,早知道,那年春天在珉江見他的時候,應該多說一些的。
但是這世上,本沒有早知道。
徐謙握著自己的弓在房裡沉默了大半晌,想起過去種種,淚滿襟袖。
他不是不愛,不是不想,是不能。
不知過了多久,徐謙木木地起身,像失了魂魄一般,只靠雙腳機械地牽引著,緩緩走出齊宅門外,痴痴地望著蜀都的方向。
那是顏俞要去的地方。蜀都與安南,他與顏俞,隔著山,隔著水,隔著比遠方更遙遠的灰暗歲月。
都說白駒過隙,可時間過去了多久他不在乎,他只知道,從此以後,都再不會有那樣一個風雪交加的夜晚了。
回蜀都的路上,顏俞從馬車的側窗探出手來,在路邊折了一條柳枝,一路帶著回去了。
他騙自己,那是徐謙為他折的。那地方,與安南已相隔千萬里,只怪風景太好,他流連這這一場春光,千里仍回首。
十多日後,趙恭稱帝大典臨近,蜀都一派欣欣向榮之景,郊外草木繁盛,城內張燈結彩,朝中官員都忙個不停,尤其是奉常,差點連頭都要禿了。魏淵接到薛青竹派人傳來的口信,說是顏俞今日午後便要到蜀都外城了,魏淵匆忙處理完事情,親自到蜀都城門接顏俞。
「魏相。」薛青竹站定行禮。
魏淵著急異常:「俞兒呢?」
薛青竹未回答,只是愁眉不展,魏淵便知情況不好。他幾步上前,打開馬車的後門,只見顏俞躺在馬車裡,似是睡熟了,又像是暈過去,懷裡躺著一條蔫了的柳枝。
「俞兒,俞兒。」魏淵鑽進馬車裡,喚醒了他。
顏俞懵懵懂懂地醒來,眼神空洞地望向魏淵,呆呆地笑了笑,像個新雕出來的木偶。
魏淵抱著他,拍著他的背:「俞兒,沒事了,會好的。」
嘴裡說著會好,魏淵卻比誰都清楚,很有可能這一生都不會好了,他的弟弟,在過去的冬春里,耗盡了魂魄,馬車只帶回了他的空殼。
顏俞強撐著參加了趙恭的稱帝大典,其實他以前無數次地幻想過趙肅稱帝,但是趙肅沒有帝王命,便只能把這事留給他的兒子做。新制的帝王禮服袖袍寬大,花紋繁複,冠冕沉重,加在趙恭一個孩子身上實在太重了些,但是他頗為興奮,在祭壇上高聲誦讀祭文,追念他的祖先,感恩他的百姓,很有一代明君的風範。
趙恭稱帝,定元吉慶,追封先王趙肅為惠帝。
若是這事早發生兩年,單堯或許就不會去找狄行要什么九卿之位,如今他們握著彼此的把柄,天下又已經變了個模樣,他想抽身也不行了。
這麼一場稱帝大殿,祭壇上下,蜀都內外,所有人都懷揣著自己的想法,敲著心中的算盤。
吉慶元年,這個天下又翻開了新的篇章。
趙恭稱帝後,天氣便入了夏,除了顏俞身體抱恙以外,蜀中幾乎可以稱得上一切順利。相比之下,東晉就麻煩頗多。
先是馮凌去年冬天從寧成回來便悶悶不樂,秦文隅更甚,馮凌走後就被病了,一整個冬天都沒怎麼起來,如今好了便是兩人對坐著不高興不:「先生先前去寧成,可曾見到您的故人?」
「沒有,」馮凌努力在秦文隅面前藏起自己的情緒,但是效果始終不理想,連扯出的笑容都是苦澀的,「臣到的時候他們已經被殺了,連屍體也未曾找到,臣為他們立了衣冠冢。」
秦文隅雖然沒有失去過親人,但已能理解馮凌的痛苦:「先生,是因為你很愛他們,是不是?」
「自然,但更多的是因為他們都是善良無辜的人。」馮凌道,「臣先前與太子說過,普天之下均按律法行事,若是他們犯了死罪要被處死,即使我傷心,也是絕不可惜的,但若是安分守己卻死於非命,那必然是居上位者的過錯與法律的漏洞。」