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不是的,凌兒不要兄長死。「兄長答應過凌兒,來年要帶凌兒摘蓮蓬的。」
多少年了,說來慚愧,顏俞記得很多事,卻唯獨忘記了這一件,馮凌比他們幾個小,這麼多年來,他一直忽視了馮凌。「對不起,兄長要食言了。」
☆、心曲千萬端,悲來卻難說(孟郊)
顏俞被馮凌半扶半抱送進了秦正武的營帳,徐謙已等在那裡。顏俞跪在地上,全身力氣已然流盡,整個人搖搖欲墜,心中卻只想,他終於見到徐謙了,徐謙這回總算不能說什麼「除顏俞公子外均可入見」的鬼話了。
秦正武也驚訝,他有好幾年沒見過顏俞,眼前這人跟他印象中差距甚遠,就連那雙令人印象深刻的丹鳳眼也失去了神采。「顏俞與我大晉為敵了這麼多年,雖然予不願多添殺戮,四海統一在即,予不得不為世人作出警告,要他們知道與大晉為敵的後果,顏俞你還有何話可說?」
顏俞抬頭,卻只望向站在他右前方的徐謙,他的兄長還跟印象中一般,如一棵松木,沉靜直立,卻絲毫沒有回頭的意思,顏俞突然笑了,漠然開口:「顏俞無言。」
「好,即刻下旨,將顏俞斬首示眾。」
「謝帝君。」顏俞話語間竟然毫無懼怕之意,聲音依舊平穩坦蕩,教這幾人心中一驚,仿佛秦正武不是將他賜死,而是賜了他一塊寶地。
顏俞是真心實意謝秦正武的,謝秦正武,讓他再見兄長一面。
顏俞被兩個士兵帶下,徐謙連頭都不回,只緩緩開口:「帝君曾答應過臣,若是成功滅蜀,便應我所求,如今蜀都雖還未完全歸順,但失了顏俞,剩餘的事情便不再費力,臣想提前要了這份恩典,只不知此話可還算數?」
「自然,徐卿在此役中居功至偉,要何賞賜直言就是。」
「我要顏俞,活的。」
將顏俞從營帳帶至斬首處尚且有一段距離,馮凌早在秦正武說斬首時便想開口,無奈找不到機會,此刻徐謙又慢悠悠的,毫不著急,心裡急成了熱鍋上瞎跑的螞蟻。
等待秦正武開口的那一瞬被拉長了數十倍,馮凌緊緊盯著他的嘴,生怕這上下嘴皮一碰,吐出半個「不」字,他幾乎就要撩起襟袍下跪了,只見秦正武神色一凝,乾脆應答:「好!」
「還不快去!」未等秦正武下令,馮凌便已對左右脫口而出,毫無禮數可言,還好無人與他計較。
徐謙克制著自己的表情和動作,恍若無事一般與秦正武商量了些別的事情,半個時辰後才與馮凌告退。
「兄長,你方才這麼慢,萬一······」一出營帳,馮凌便急不可耐地詢問。
「沒有萬一,」徐謙神色如常,偷偷攤開微微顫抖的手心,卻已是滿手冷汗,「我算得準時間。」
馮凌不曾注意到他的異常,心中頗為責怪,又想到他射出去的那一箭,惱怒道:「你算的可是定安兄長的命!」
「我知道。」所以算得最為謹慎。徐謙仿佛此刻才從那千鈞一髮之際回過神來,膝蓋突然一軟,跪倒在地,馮凌見狀,驚呼一聲「兄長」,立刻上前去扶,只見徐謙唇色發白,鬢髮已被冷汗浸濕。
「照顧好俞兒。」徐謙抓著馮凌的手,咬著牙道。
馮凌知道錯怪徐謙,愧疚不已,連忙應道:「凌兒知道。」
顏俞出城已兩日,但晉軍絲毫未退,蜀軍再次派人來交涉,但是晉軍毫無回應。趙恭便知上當受騙,但是他蜀中鼎盛時期的將與相,都已經不在了。
「帝君,投降吧,晉軍不會殺蜀都百姓的!」朝堂上喊「投降」的不止一個,趙恭已是六神無主,呆呆地看向魏淵:「魏相,你說呢?」
魏淵面無表情,他只知道顏俞剛出城就被射傷了,死了也說不定。「帝君,放顏俞走的時候,您就該想到今天,很多事情臣已經提醒過你。」
趙恭一臉頹然,後悔莫及:「是予錯了,從一開始就錯了,予不該疑心顏俞,也不該強留魏相,更不該對這天下起貪心之念。」
一群人在殿下聽著趙恭細數自己的罪過,一邊在心中嘆氣一邊催促,你倒是快點兒做決定啊!
「帝君,趁此時晉軍還沒有大舉攻城,主動投降吧,若是惹怒了晉軍,到時想活命可就難了!」
趙恭自然知道,可是別人可以只想活命,他卻不能,否則他對不起自己的姓氏,對不起他父王留給他的這片疆土。
只是,他還能怎麼辦呢?
「眾卿不必憂心,明日一早,予必定給眾卿一個滿意的答覆。」
就在這個夜晚,趙恭躺在床上,想起他父王死的那一晚,仿佛也是這樣,仰頭看頭頂的帳簾,他那時還奇怪,父王為什麼走到人生的盡頭都不看看他,而要看著空空如也的帳簾。那裡有什麼呢?什麼也沒有呀!
但是他如今明白了,他和他的父王都不需要那裡有任何東西,他只想這樣放空自己,什麼也不想。
父王,兒臣好累了,動也不想動了。
他想,他不該舉行什麼稱帝大典的,他原沒有帝王命,如今這般落魄,父王見了,大約只會笑話他,他逼死了父王曾經最倚重的人,親手把蜀中推入了絕境。如果當初沒有聽信奸人的讒言,依舊任顏俞為相,蜀中會變成什麼樣呢?
但這一切終究沒有發生,他多疑心了那麼一層,這天下已是風起雲湧。