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徐謙聽魏淵提及這些,心都要碎了,眼睛一眨,眼淚便利落地砸在地面上,連眼眶都不曾紅:「見了之後呢?父親與老師皆因他而死,父親與老師一生力保大楚,他卻幾乎只手將其覆滅,我心裡不願怪他,但不得不怪他。若徐謙只是徐謙,我甚至可以跟著他走,看著他統一四海,但我不僅是徐謙,還是大楚子民,徐貞的兒子,齊方瑾的學生,我心中存著他這個念想,便已是罪該萬死,我不是好學生,也不是好兒子,更不是好兄長。」
魏淵知道勸不動他,他和顏俞內心都有太多不屬於自己的東西,它們支配著外在的軀殼,讓顏俞成為顏俞,讓徐謙成為徐謙。
「兄長,這世上有太多的事無法抉擇,你與俞兒,都太喜歡把事情往自己身上攬,最後總是自損多於傷敵。」
徐謙淺淺地笑:「你無欲無求,凌兒棄絕人情,若是能學得你們兩個一星半點的灑脫,也不至於如此窘迫。兄長只是時常後悔,當年不該一時衝動,與俞兒多生情愫,如今也不必這般牽累他。」
「兄長覺得那是牽累,可俞兒甘之如飴。」魏淵實在太心疼徐謙了,他一個人在這個空蕩蕩的宅子裡守了兩年有餘,親人喪盡,日夜牽掛顏俞,卻被心中無數的規矩束縛著,連見一面都是奢望的逾矩。
「我有負於他,或許將來,還要辜負更多。」
「俞兒在秋瀾郡為李將軍立了碑,當時李將軍的屍體已經腐爛,我們沒法送回安南,你若想,便去看看吧。」魏淵還記著李定捷是徐謙最後一個親人。
徐謙笑了笑:「你代我謝過他。」
「謝就不必了,俞兒也不是為了聽兄長這一聲謝,兄長有別的話要我代為傳達嗎?」
徐謙又朝窗外望去,顏俞今日穿了天青色的袍子,好看,但是單薄,徐謙喃喃道:「他穿的這樣少,容易受寒。」
「若他問起,你便說,那是第一年的紅梅,若不問,便算了。」
☆、前日風雪中,故人從此去(漢·佚名)
顏俞聽見魏淵的腳步聲,在他身後停止了。顏俞轉頭,本想問徐謙都說了什麼,但是又知道他們倆一定串好了詞,也沒有什麼意思,於是問:「這是第一年的紅梅麼?」
魏淵驚訝的神色轉瞬即逝,他想好了顏俞問各種問題時的回答,卻沒想到他會問這個,他詫異著,真有這樣的靈犀嗎?
「怎麼這樣問?」
「看著陌生,料想是我沒見過的,可不就是第一年的紅梅嗎?」顏俞說罷,竟連回頭都不曾,逕自抬腳離開了。
顏俞怎麼也想不到,他曾經錯失的第一年的梅花,竟是以這樣的代價讓他看見的。他終於知道,那些年錯過的花朵與晚霞,錯過的時光和人,都再也回不來了。
魏淵回頭看了一眼,房門緊閉,又擔心著顏俞,便不再停留,追了上去。
房中的徐謙追索著顏俞的背影,寒風中形銷骨立,搖搖欲墜,唯有天清色的袍子襟帶飄飛,仿若那年他在桃林中奔跑的模樣。他眼眶刺痛,視線模糊一片,直至視野中消失了那熟悉的身影,院子裡那株紅梅依然驕傲挺立。
攻破安南的消息傳回蜀都,趙恭喜不自勝,雖然朝會之時尚把持得住,但回了書房,便問趙祈:「當初東晉偏居一隅,晉王尚且能稱帝,如今我蜀中滅了大楚,卿覺得,寡人能否稱帝?」
趙祈向來沒什麼主見的,這就是為什麼趙恭不信任別人卻會一直把他留在身邊,這會聽趙恭有稱帝的意思,便順著他的話說:「王上乃眾望所歸,順應天命,統一天下指日可待,稱帝自然可行,只是具體事宜還需待將軍與魏相回來後共同商議。」
「這是自然,魏相與叔叔都是我蜀中棟樑之才,只要他二人無異心,寡人必保他二人將來榮華富貴,奏報可有說他們什麼時候回來?」
「稟王上,奏報說魏相處理完安南的事情就會歸蜀,趙將軍還需前往收歸南楚剩餘土地,大約明年春歸。」
趙恭不知怎麼的有點遺憾:「叔叔不回來陪寡人過除夕麼?罷了,他有他的事要忙,今年除夕便讓叔叔一家人進宮吃團圓飯吧。」
「是。」趙祈心想這王上平時裝得這般成熟老到,其實也不過一個孩子,無父無母,要換了別人,肯定十分惹人憐愛,只是他一個人坐在那高高的殿堂之上,就不得不孤獨了。
年關將至,為了前番說會給士兵們回家過年的承諾,趙飛衡跟顏俞鬧了點脾氣,南楚還有不少地方不知道李道恆已死,他須得前去收服,這時候若都讓士兵們回蜀中,難道他單槍匹馬去跟別人打?
眼瞅著顏俞狀態不好,趙飛衡這脾氣發得也不暢快,末了倆人都憋著,還是魏淵出了主意:「將軍,此事不難解,你通傳下去,前番俞兒說的話仍舊作數,願意回家過年的自行回家,願意與你同去剿滅南楚殘餘勢力的便留下,如今士氣正盛,前往收服剩餘城池不是難事,留下的定比要回去的多。」
趙飛衡如此一說,果然大部分士兵仍是群情激昂,急著去為蜀中建功立業。趙飛衡頓時通體舒暢,帶著兵馬就離開安南了。
再過幾日,安南一帶的事情處理得差不多,魏淵便要回蜀都了,但是顏俞不願意走,原因麼,自然不必多說,見不到人,與他住在一座城裡,也是好的。
「你要留便留吧,兄長先行回去,蜀都不能沒人。」