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他們兩人,誰也不曾想到,那些往昔,竟然會成為彼此心中一碰就痛的傷口。
狄行再次收到了單堯的信,本以為他是給自己報喜的,沒想到卻是來談條件的。單堯對趙恭和蜀國都不抱希望了,在信中提出要當狄行的內應,為大晉統一天下效犬馬之勞,條件是狄行要在大晉帝君面前為他求得九卿之位。
當年還覬覦相印呢,這麼快就自降身份滿足於九卿了?狄行冷笑,不過說來也是,當個亡國之相還比不上穩坐九卿呢,更何況天下九卿與屬國九卿自然不可同日而語,算盤誰都會打,只不過狄行不打算接他的條件。
狄行提筆回信:單先生足智多謀,九卿之位自然不在話下,若是能助我大晉取得天下,帝君自會嘉獎,那時恐怕不止九卿了。但若單先生口腹蜜劍欺瞞於我,又兩面三刀陷害大晉,那便不要怪我翻臉無情了。
狄行邊將信封上邊想:反正我也不是那君子,話出口了就一定算數麼?若是滅蜀,定要先將單堯滅口,否則即使天下統一,與這樣的人共事,也是不得安寧的。
而真正的君子還在安南的宅子裡栽梅花,也不知這事是不是十年一個輪迴,十年前,徐謙就是在這個地方親手為顏俞栽了一株梅花,他記得顏俞從書室望出來的目光,熾烈得像火焰,也記得顏俞偷跑出去帶回來的梅花,在黑暗的夜晚和昏黃的燭火中,在寒冬的烈風中,為他帶來了春天的氣息。
彈指歲月間,我與君俱老。
徐謙蹲在地上,把土拍實,仰頭一看那光光的枝椏,本想勾勒出它開滿花的模樣,心中卻是更加失落。他的俞兒啊,可能永遠也看不見第一年的梅花了。
從地上站起,眼前卻是一片金星,徐謙晃了晃,趕緊扶住細弱的樹幹,他這一年來嚴謹守孝,身體好不到哪裡去,唯一的安慰竟然只有與魏淵的數封信。
他不想用什麼一起長大的情誼來綁架魏淵,魏淵替他走一趟蜀都,把自己困在了那裡,他連帶著要長久地愧對齊映游和魏洋。
當年,他親手把齊映游抱上了出嫁的車,後來,他又親手把她的丈夫從她身邊推開。
徐謙想,他這一生,想保全的人和事太多,卻不想,卻是虧欠的人越來越多,父母,老師,俞兒,玄卿,映游,他自認三十年來,善良勤勉,恭謹端方,但是命運卻如此苛待他。
罷了,還是不要多想,越想越是傷心,正準備回方去給魏淵寫信,李定捷卻來了。
如今李定捷是他唯一的親人,有空便會來看他,徐謙站定,端端正正行了個禮:「將軍。」
李定捷環視了一圈,偌大的宅子一點人氣也沒有,怪瘮人的:「這麼久就沒別人來過?」
「御史回來過一次。」御史便是齊晏平了。
李定捷不由得嘆氣:「齊先生在時名滿天下,如今逝世一年有餘,他的宅子就空成這樣了,要不是你守著······」
「老師待謙兒,亦師亦父,謙兒守孝是應該的,更何況,諸位兄長治理天下,要是放著大事不管跑到這裡來,老師才會真的生氣。」
「什麼治理天下?」李定捷話語中憤懣之意盡顯,他原本還對唐元抱了些希望,想著那是從齊宅出來的人,沒想到也是個攀附名利只知溜須拍馬的人,「淨是些爭權奪利勾心鬥角的雞鳴狗盜之輩!若是你,謙兒,若是你在那相位之上,大楚必然······」
「將軍!」徐謙急忙打斷了他,即使是在這宅子之中,很多話也說不得,「慎言!」
「謙兒,舅舅知道你的為人,舅舅與你交一句心,」李定捷眸中有痛色,卻又無可奈何,「大楚,恐怕是不行了。」
徐謙雖然終日呆在齊宅里,但是外面的事多少也聽說了,晉王稱帝,北魏割地伺晉,魏淵相蜀,背後又有顏俞,天下已經夠亂了。但是,徐謙知道,還不夠,那不為人知的凌兒還沒有出手。
「謙兒,你真的沒想過?」
李定捷不止一次問過他出仕的意願,徐謙每次都用守孝來搪塞,他還有兩年喪期,按照顏俞翻雲覆雨的本事,加上魏淵和馮凌,這兩年之間會發生的事情太多,他不能輕易做決斷。
「將軍,謙兒還是那句話,但是將軍放心,謙兒,始終是大楚人。」
李定捷也說服不了他,只得這般隨他去。
☆、橫笛和愁聽,斜枝倚病看(崔道融)
徐謙送走李定捷,終於能到書室去給魏淵寫信了。一個人守孝太難熬,他便日日盼著魏淵的信來,又給他回信,想像著他收到信的樣子,守喪期間不該有太多歡愉,他只是想找一點寄託。
玄卿,我已栽下新梅,憶及當初俞兒胡鬧的模樣,只覺可愛。少年不識愁滋味,那時許多煩惱如今想來都是安慰。安南秋末涼風,天際白雲舒捲,猶記玄卿最愛這般自然之景,竟不知何日方有再度共賞秋菊,舉樽對飲之時。
昨夜風寒,今冬蜀中恐有大雪,俞兒體弱,勿令他受寒。
魏淵還未收到徐謙這封信,卻是先跟顏俞討論起了自己家中落難在蜀中傳得沸沸揚揚之事:「看來,吃裡扒外的事還真不少?」
顏俞知道他說的是自己下獄一事,兩任蜀相,連連中招:「兄長覺得扒的是哪一邊?」
兩人相視一笑,心中已有答案,魏淵笑問:「俞兒想把那人揪出來報仇嗎?」