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時節已是仲夏,馮凌在院子裡養了一缸蓮花,蓮花的香氣總能讓他想起顏俞,想起過去那些無憂無慮的日子。
近來,徐謙也常常望著那一缸蓮花發呆,馮凌忍不住問:「兄長,在想定安兄長?」
徐謙搖搖頭:「我在想,知夜君。」
馮凌對李未的了解很少,只知道他死得慘,如今安南也不大讓議論了,但是他們在家裡是沒關係的。馮凌問:「知夜君是個什麼樣的人?」
「是個,」徐謙突然發現,自己對李未的了解也僅限於那一場久遠記憶中的春獵,「是個很好的人吧,可能俞兒知道得多一些。」
「但是他······」
「所以我有時候想,」徐謙好似並不在意馮凌說了什麼,自言自語似的,「老師說的,大楚如今這個模樣是因為帝君失德,臣子疏於規勸到底是不是對的?知夜君一再上書,卻被逼得零落成泥,這個天下真的是天之子在治理嗎?」
「自然不是的!」
徐謙驚醒一般望著馮凌:「凌兒覺得呢?」
「凌兒不知道到底是什麼在治理,但凌兒知道,以法治,才是最好的治理方式。」
徐謙兀自搖了搖頭,顏俞的法子太凌厲,而馮凌的法子卻太生硬,可當馮凌問他該如何時,他又說不出個所以然,只得苦笑:「你們都比兄長聰明。」
他的弟弟們都早早認清了自己的路,只有他,還茫然地站在荒原上,連要往哪邊走都不知道。
徐謙明明在笑,可是馮凌卻只看出了悽然。
顏俞名聲大振,又未曾娶妻,三國世家中凡有適齡女子的幾乎都進了一回顏俞的府邸。
顏俞二十二歲為蜀相,二十三歲並相三國,二十四歲不費一兵一卒收回四城名揚天下,這樣的男子,年輕有為,位高權重,即使未曾見到也足以令不少人傾心,更不要說見到他這張臉之後,還等什麼六禮呢?全都倒貼給他也是行的!
一連幾月,薛青竹在顏府門前迎來送往,全是說親的,但是顏俞都拒絕了。薛青竹忍不住問:「顏相,這是為何?」
顏俞並不回答,薛青竹想,也許是沒遇到喜歡的吧。
魏落蝶也在求親之列,前一年未曾得到顏俞的應答,如今聽聞不少人想與顏俞結親,便日日哀求魏致和魏淵,鬧得魏淵頭痛。
別人不知道也就罷了,若是魏淵明知道顏俞和徐謙的事,還這樣給人添堵,那這兄長也不必當了,卻不想魏致實在耐不住魏落蝶的吵鬧,只得厚著臉皮走了一趟蜀都,魏淵聽說這事,氣得半死,趕緊給顏俞寫信解釋,省得顏俞還以為他這兄長明里暗裡地要斷了他對徐謙的念想。
於是,顏俞剛禮節周到地招待完魏致,客客氣氣地拒絕了魏落蝶,幾日後便收到了魏淵的書信,顏俞當然沒有誤會魏淵,心想兄長你也太緊張了,立即哭笑不得地提筆回信,讓他放心。
薛青竹在邊上伺候著,不由得多嘴說了一句;「小人聽寧成君這話,公子落蝶傾心顏相很久了,況且舊時相識,顏相也不滿意嗎?」
「滿意,」顏俞不惱,笑道,「若說滿意,許多女子都滿意,但是不動心。」
薛青竹沒想明白這之間的區別,只覺奇怪,顏相明明都滿意了,怎麼還拒絕別人?
因著上門的人都吃了閉門羹,鬧出不小的動靜,趙肅聽聞此事,特意問他:「顏卿喜歡什麼樣的,寡人為你找來。」
顏俞笑笑,並不回答,趙肅以為他心裡又是那套「天下未平,何以家為」的調調,搶先說道:「先成家後立業也可,寡人聽翼之說,你平日便不會照顧自己,忙起來連命也不要了,可不就是等著嬌妻照顧你?」
顏俞抬眼看去,那眸子不似平日認真堅定,反倒有些嬌媚,仿佛下一刻就要腰肢柔軟地躺倒了:「王上不必為臣費心,臣心有所屬。」
「哦?」趙肅來了興趣,「寡人竟不知。」
「王上知道的,臣心所屬,正是臣兄長,徐懷谷。臣與兄長,互許終身。」
趙肅先是疑惑,後是震驚,最終卻坦然了,當日在雲水樓上,他曾對顏俞起過隱秘的占有之心,這個人,好骨好皮,情動則深,恣意飛揚,雄心傲骨,趙肅都找不出不值得愛的地方。既是這樣,徐謙喜歡他有什麼不可以的呢?
而在顏俞心裡,他的兄長比他還要好上許多倍,他又怎麼會不喜歡兄長呢?
「顏卿當日回到安南,可曾見到徐公子?」
顏俞想坦然地笑,可他發現,一提到徐謙,他就沒法坦然,最終這笑就變成了苦澀的哀愁:「未曾。」
趙肅在心中稍微數了數,嘆氣道:「顏卿已兩年有餘未與徐公子相見,以後,怕是也無機會,顏卿要孤獨半生嗎?」
已經兩年多了嗎?顏俞這兩年來都太忙了,存蜀保魏,三國合縱,取回四城,連片刻休息也無,又認識了太多的人,一邊與趙飛衡相談甚歡,一邊與狄行明爭暗鬥,他只能在忙碌的間隙去思念徐謙,一晃,時間便過去了。
可是徐謙呢?他只能呆在那小小的齊宅里,日夜面對著老師與凌兒,若他還會想起自己,時間對他來說,會不會太難熬了些?
思及此處,顏俞竟覺愧疚無比,他這一生,即使對得起天下人,也是以辜負徐謙為代價的。
「王上錯了,臣一日思念兄長,便一日不孤獨,一生深愛兄長,便一生歡喜綿長。」顏俞嘴裡說著歡喜,臉上也掛著笑,眼淚卻已溢出,「臣待兄長,虧欠甚多,一生仍覺太短,此情尚嫌太少,唯望來生不斷,方得報兄長情深意重。」