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門外傳來的腳步聲也已經引起屋裡人的注意。
季禎立刻站了起來。
江熠本來低垂著,不受外界影響的眼帘,這個時候倏然抬起,寸寸跟緊了季禎的腳步。
趕在所有人說話之前,季禎道:「大哥,我有話和你說。」
季家如今真正地當家人是季深,有些話要告知父母,但從兄長的角度,季禎覺得季深應當更能夠理解自己。況且父母那關季禎認為並不難過,難過的恐怕是季深這一關。
他回頭想要抽出自己被江熠握住的手,但江熠沒有鬆開,只是看著他。
季禎說:「我和我哥哥單獨說幾句話,」他手指院子裡的一棵大樹,「只是去那裡。」
江熠在屋中完全可以看清楚那一處的所有動向。
江熠的手這才慢慢鬆開,讓季禎抽出了手去。
季禎和季深避開眾人走到樹下,季禎覺得這個距離足夠避開所有人的耳目,這才開口。
「大哥,現在出了這麼多事,和我脫不開關係,我想也該有我一份責任,所以我想和江熠暫去魔界。」
他的聲音很低,連季深聽得都不算太真切。
然而季禎不清楚,他的聲音被微風卷著,字字句句都清晰地落入江熠的耳朵里。
第九十六章 你冷得我想哭
一方面說,季禎願意和他去魔界,然而他話語中又帶「暫且」兩個字。承諾一旦加上期限,短暫的便是稍縱即逝的。
江熠的身形紋絲未動,視線也被他收回眼眶中,情緒並未發出,只是在醞釀。
季深一把拉住季禎的胳膊,用的力氣不小,「你同他去魔界,你可知道魔界是什麼樣的地方?他已經成魔,你與他一起,你又成了什麼?」
季深繼續道:「他殺了那麼多人,何妨再多你一個?他早不是從前的江熠了。」
被季禎在匆忙間重新塞進胸前的鈴鐺似乎在印證季深的說法,憑空響個不停,周圍的樹木被突如其來的疾風吹動,經歷了一冬後所剩無多,以及新長出來的那些稚嫩葉片,在這樣的風下顯得脆弱無依,搖搖將墜。
季禎很難說服季深,只在這個當口回頭不安地看了江熠一眼。
他擔心家人被傷害,擔心無辜的人被牽連。
季深見季禎不言語,更加勸他,「他入魔皆有因果,與你有什麼關係?你被他擄走也是受害,誰能追究?大哥知道你心裡想的什麼,但你總歸不過這麼點年歲,即便不能事事辦得周全,又誰能多說你什麼?」
季深的話音落下時,季禎的目光還在看江熠。
江熠站在離他不遠的地方,並沒有和季禎對視。他略垂著眼帘,遠看上去像是閉著眼睛。眉目之間的冷清與內斂讓他看上去像是一座瓷製的偶像般無動於衷。江熠的背後各種人各種神情與態度,唯一相同的就是對江熠敬而遠之的表現。
季禎不知怎麼回答季深,也不知道怎麼表達自己心裡的難受感覺。
他的家人都在關心自己,季禎知道這一點。他大哥的意思也很明白,家裡不會願意他和江熠離開,即便是季禎自認為有錯,家人也不會責備他。
換句話說,季禎總是有退路的。他的膽大妄為,不知天高地厚,想什麼做什麼,都是家裡人慣出來的。
江熠大不相同,這一點從季禎第一次遇見江熠時他就知道。江熠的一板一眼,他的循規蹈矩,他的不出一錯,是因為他「天資絕佳」。然而到頭來,江熠的這份天資絕佳,都是被生父設計殺母后殘忍地塑造出來的。
江熠從來沒有退路,他只有一步跨入魔道才是完全打破曾經的軀殼。
現在所有人都在恐懼江熠,只有季禎感覺江熠是孤零零。
「可我不想他死。」季禎的聲音幾乎被壓在了嗓子底,勉強才能聽清,說話間隱約透著點鼻音。
然而季深大約是並不這樣想的,他看了江熠一眼,深知這個時間和場合都不是什麼說話的好時候,因此深深看著季禎說,「我給你半日再想想,若論及生死,孰輕孰重。」
他不僅鬆開了原本握著季禎的手,還重重推了季禎一下,使得季禎半步踉蹌,倉皇退了兩步。
季禎明白季深說的輕重,心中更是如同被敲響一記警鐘。
江熠活著,那就是一個視凡人性命如無物的魔頭活著。江熠不死,死的就可能會是許多人。
其他人在季深的示意下紛紛離開了季禎的院落。
季禎走到江熠面前,無言地將自己的腦門磕在江熠的肩頭,沉沉悶悶地說:「你身上好涼。」
沒有什麼比江熠身上的冰涼觸感更能提醒季禎,此時的江熠並非完全是彼時的那個江熠了。
江熠沒有動,只是由季禎靠著,如同一塊無法揣測的石頭。
季禎用掌心感受江熠指尖的溫度,又問他:「會一直這麼冷嗎,一直都不會熱嗎?」
這時候江熠的指尖才在季禎的掌心勾了勾,涼絲絲的一道觸感。
江熠說:「我不知道。」
他並沒能給季禎答案。
季禎心中茫茫然,他抬起頭看江熠,對上江熠漠然的目光後又迅速低下頭來,再次把腦門磕在江熠的胸前,帶著些埋怨,「太冷了,凍得我想哭了。」
他的話音剛落,眼淚就從眼眶裡滾了出來,無聲地落在了江熠的衣袍上。只是這些淚水在江熠和季禎看不見的地方,並沒有完全隱沒行跡,而是如同火焰一般燃起微光後才慢慢消失痕跡。