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那個做什麼事想要如何就如何的孔雀了。
活到這個份上,他把世上的什麼事都看得明白,卻到底沒能活到真的不把這簡單的一句話都不放在心上。
他一時間帶著隱忍和絕望舔著帶著血的嘴唇,濕漉漉長發擋住雙眼流不盡的淚水的他只想把這個該死的法僧的那張臉都打歪過去,卻如何都抬不起自己的那竟軟弱無能如此的一隻手。
而眼見二人真的走到這一步,破碎胸膛里的那兩個佛心是真的像被劈開的顧東來才完全地把自己單方面和這個人的手抓在一起一點點鬆開。
至此,兩根唯一觸碰到一點皮膚的手徹底分開。接著,長發男人像是把自己的心都完完全全地敞開著給這天地敞開懷抱面對著這雨水。
「……哈哈……哈哈哈!情深……義重……情深義重,卻沒有……愛情……沒有愛情……」
一場已經不可挽救的大痛大悲過後,仿佛正在經歷大悟的顧東來說完已經向後一步後背跌到柱子上,他用胳膊抬起來的擋在了自己眼前。整個身子在冷的可怕的大雨中發著抖,卻又不想這個人來觸碰他的狼狽。
他的嘴唇都流出快咬破鮮血一下從口中流出。那嗓子裡像個瘋子般嘶啞瘋狂的大笑聲在雨中一下響起。
他一邊用盡全身力氣去低頭大笑,一邊抵在台階的柱子上捂著自己眼睛,並在這時,用手掌猛地推開手臂和他即將靠在一起的方定海。
下一秒,長發男人那濕透了的頭髮和通紅通紅的眼睛已經是被一個轉身而去,再無留戀的背影取代。
「……」
那一刻,二人在這雨中的寺廟大門口最後快速擦肩而過。
從頭到尾那一下抽離,除了他離自己越來越遠的聲音,根本不知道他到底怎麼了的方定海透過霧蒙蒙的包紮白布,只看到對方正近距離從他身邊抽離。
那來自對方的聲音好像幾乎快要哭出來的樣子,幾乎想要使他一把拉住他。
但是他想要抓住對方的手卻第一次抓空了,只舉在了半空。
眼前一片漆黑,顧東來的氣息消失了,被遠處夜半山頂響起的古鐘聲驚到無法辨認出對方在哪兒的年輕僧人腳步頓住,心一下就空白了。
顧東來,在哪兒。他說自己要去哪兒。
顧東來,這是要到哪兒去,自己為什麼怎麼也看不見他了。他到底怎麼了。
這是他人生中第一次只能怔怔地舉著自己抓空,又無力到連自己腳下是站在什麼地方都分辨不了的雙手。
他終於完全意識到了沒有了光明所帶來的惡果。
當下,方定海望著黑暗中自己怎麼也找不到的顧東來,明明眼睛已經瞎了,身受佛毒,卻還在用盡全力堅定支撐著整個龍泉山所有人的年輕僧人甚至覺得自己石頭般堅硬無情的心有了一種陌生的隱痛。
他的嘴唇白的像是下一秒就要倒下,咽喉中無法再咽下的血氣順著慘白的嘴角混合著雨水滴落在地上,又被沖淡了,像是他永遠不會有疼痛一般。
必須無情的方定海連血都是沒有顏色的。
別人的鮮血是紅的,他卻是白的,可他的眼睛什麼都看不見,半條命也許也已經只能做個廢人了。
而他現在這個樣子,更無法搖搖晃晃堅定著再對他走過去,只能向著前方伸手一片漆黑的茫然下地亂摸,也摸不到顧東來臉上冰冷而傷心的眼淚。
他們誰也沒看見對方這一刻的樣子。
雖然只有一步之遙,卻誰也沒看見誰。就像是又一次回到了那一面誰也看不見誰的屏風,那個阻擋著人看見對方的再次出現了二人面前。
觀自在。觀自性。
觀不到彼此之苦,也觸不到彼此的手。
而最終,他們誰都沒有再有在這樣的決絕下繼續逾越本身的距離,當顧東來轉身錯過方定海臉上那一刻真實表情的剎那,他只放開掌心的水珠,又閉眼頂著二人紛紛落下的雨水,以一種自嘲卻也無奈的眼神閉著這會兒好像無法睜開的雙眼扯了扯嘴角。
「法僧今天的教誨,顧東來……一生謹記,沒齒難忘。」
「你此刻……身中的佛毒,外頭的危機,還和今天把你弄成這樣的人,我還是一定會替你去找到,但如你所願,我們已經不再是什麼因果,更不是朋友了,我現在馬上就走。」
「我也沒有臉再出現……在你面前了。」
這話說著,那低下頭時,已經再也忍不住順著下巴留下一滴眼淚的長髮男人已經是一步步頂著濕透了的襯衣走向了下著大雨的台階。
一生驕傲從不願低頭的孔雀明王到底為一個和尚丟了自己的心。
以前他也有情到濃時因故鄉,妹妹而落淚思念他們的時候。他是個沒那麼堅強,甚至會因為情感豐富而容易落淚的人,這一點他自己早就知道了。
可這卻是他這麼多年第一次為個人情愛所落淚。
當一滴滴雨從顧東來的脖子裡灌進去,簡直順著脖頸一直冷到了他的心口。
他到底不可能在這種關頭還放任其他,孔雀明王是佛家弟子,自拜入佛門的那一天,就只為殺生成佛,不為其他。他們二人本就是世間最無情最無心之人,到底還是不容自己有一絲遲疑軟弱地下手斬斷了這最後一絲可能。
即便刀口流血,即便傷痕淋漓。可當這一切被冰冷凍結,被冷血貫徹,那麼,這一切就不容許再作為阻礙擋在二人的修佛之路面前。