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因為,他看到了自己的生死輪。
那面生死輪不再是金色,而成了紅色。
由於吞噬了人命,法器不再是法器,而此時,北冥竟還想起了很久之前,二人還在龍縣時的一場對話。
「你這生死輪好是好,我看有一個問題。」
他們倆以往從不在各自修煉之事上干涉。可那天,三齋這時卻很偶然說了一句。
「萬一,有一個人讓生死輪倒轉,那麼本屬於你的死變成了我的死,本屬於我的生變成了我的生,這面生死輪就不是救人的法器,而成了危險的邪物,我看搞不好還會反噬很嚴重啊。」
這個問題,北冥從未想過。
因他是佛陀弟子,從不會去思考那些歪門邪道,所以當一向跳脫不拘於常人的三齋提出這個想法時,他反駁了。
「這是我的護法法器,怎會落到他人手中,而且此等愚昧荒唐,不負責任的救人辦法,這個人用了最後遭了報應,也是自作自受。」
他沒想到,自己的話在過去的某天沒有實現,卻在未來的今日,真的實現了。
三齋屍骨無存,遭了世上最無回頭路的報應,而當北冥想到這一點又猛地站起,跑出佛堂的他所能看見的卻只是一尊石頭像。
那尊石像擺在佛堂前。像上的人就是三齋。
大病初癒,面色蒼白的僧人大步上前,可無論他怎麼皺眉叫對方,石頭像卻沒有回答。
他顧不得看清楚這到底是不是三齋,就想用了前半生所有功德和法力去令那面紅色生死輪倒轉。
可是當這一次陰陽被更改後,他所希望改變命運的石頭人並沒有復活,成為了一個真正的凡人。
相反,在生死輪後,北冥看到的卻是一塊冷冰冰,灰色的長石頭。
這根本不是那個人。
年輕僧人的意志直接崩塌了。急忙追出來的法慧大師這時才不得不拿出全部的智慧和耐心去問他。
「北冥,你怎麼會還看不透。」
「你擁有著法僧生來的寶物,你額頭上的那隻眼睛,世間萬物的一切都能被你的雙眼所識破。」
「然而你為何不明白一點。這塊石像並不是那個人,只是一塊和那個人長得一樣的石頭。」
「即便你為了它陰陽更改,時間倒退,石頭也不會變為活人,只會變為這塊石頭原本在過去就有的樣子。」
「一塊石頭的命運,並不能被你所更改。而你在看見它的真實模樣後,也不能在接受它的真實。你連這樣的因果循環都沒有悟出來,又談何自己已經明白了人世間的一切成佛呢?」
「……」
北冥無法成佛了。
事實上,他現在這樣確實離那些真正開悟成佛的高僧要差的太多了。
雖然經歷完了劫數,可是他的內心已經卻並沒有從劫數中逃脫。
這時,北冥竟跪求法慧,他要一個人離開龍泉山去往現世修行。
「…師傅。」
「弟子不配再留在龍泉山修行,只求佛祖能成全我,放我下山。」
身為一個法僧,擅自離開龍泉山就意味著無法承擔自己的職責,法慧和其餘僧人苦苦相勸。可佛門三千眾的勸阻,沒有能抵擋住這位被世俗所困的法僧。
北冥就這樣一個人下山去了。
那時,第一個功德輪迴,已是一個新的五年到來。他每到一處,就一人要飯乞討,凡遇八部眾吃人作惡,他也無力去救人。
因為他已經沒有護法法器。
不說是僧人,連一個乞丐都能欺負他。他在人間究竟又走了多少個五年無人可知,但是眼看又是一個新的五年過去。
世上已經很久沒有人清楚法僧北冥究竟去哪兒了。
連他自己都快忘了他到底是誰。
當他現在一個人走在路上,凡人只會看到一個黑金色的袈裟破爛,腳上芒鞋都穿爛了的病僧人。
可也是這一年,魔王入世,北方的洪水伴著洪水中肆虐的夜叉兵湧入了龍泉山。
那些地行夜叉,疾行夜叉一踏上人間,開始毀滅房屋,吞吃活人。
不僅如此,它們還能帶來洪水。
龍泉山此前地處山中,是沒有任何天然湖泊的,加上在山的最頂端,所以那一年,廟中打開大門,讓凡人進入寺院中以躲避夜叉。
可夜叉們還是追來了。
那無盡的洪水沿途衝垮下來,將龍泉山下方完全地淹沒,所到之處竟到處是夜叉在肆虐,唯有僧人們在做著最後的抵抗。
龍泉山的劫數。
眼看一步步要來臨,人間的北冥卻一直沒有任何回去。
可就在某一日,斗笠下那位僧人無悲無喜的前行之路卻第一次停下,連帶著走在山裡數十日,連芒鞋都已經破了的腳步也不動了。
他原本已經在山下一直走了無數個年頭。
不吃不喝,沒有喜怒。他的身體猶如一具包著人皮的白骨,卻第一次停下了自己的腳步。
因為,這一次,當他路過一處縣城,竟聽到遠處有凡人在搭台唱戲。
今日正是廟會。
盂蘭節,是佛歡喜日。所以到處在敲鑼打鼓,有雜耍有鮑老,有孩童打著撥浪鼓。
還有一雙人間男女穿著鮮艷的戲服在台上。
底下多是些善男信女。男子扮的是思凡的書生,那長發女子的耳朵上就有一枚很漂亮的珠玉耳環。