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可恰恰也就是那最後那幾個字,使倒在地上的方海恨突然不動了,血流不止的耳朵里也在這一刻突然動了一下。
佛……說。他贏了,我輸了。
可他口中的那個佛是誰呢。好奇怪。為什麼我從小到大做了那麼久的和尚,卻從來沒想過……自己的佛到底是誰呢。
這一個個的問題,來的時機非常奇怪,卻把像是被一拳打傻了的方海恨弄得越發一動不動了。
他就像是一個佛經中記載的,因為周天循環而陷入自我冥想和思考中的殉道僧人一樣,肉身和精神的被擊垮,反而使他在眾目睽睽之下,突然整個弱雞的身子好像四周圍開始變得不一樣。
這一幕,落在法陣外的人眼裡,只覺得龍泉山的這個弟子這下是被打暈過去了。
可就在兩邊都陷入不同尋常的古怪寂靜之時,方定海和顧東來卻偏偏是唯一看出不同尋常的。也是有他倆在,原本已經等不及要上去架住師弟的海鵬他們才被法僧師兄一把攔住,接著,方定海才睜開雙眼說了截至目前第一句話。
「等一等他,讓他自己決定。」
「方海恨自己還沒有說,這一切結束了。」
法僧師兄這話,使龍泉山的眾弟子們一下靜了。
因為,在如他們這樣的境界者看來,方海恨此時身上那團從剛才起就一直沒有完全施展開法力非但沒有微弱,反而在此刻才算是第一次徹徹底底地有了一些不一樣的『轉變』。
也是在這從無至有的『轉變』中,趴在台上一動不動的方海恨卻也在經歷著腦子裡最劇烈的周天輪轉。
【「法,法僧師兄,我們大家今天按您和明王說的這麼在山上跑,還練了一下午馬拉松,真的對明天的比賽就有用了麼……」】
【「沒有用。」】
【「啊??那我們在山上跑那麼久有什麼用??」】
【「鍛鍊身體,我平時讓你們有空多來後山跑跑,你們也不理我。」】
【「……法僧師兄,您,您這次是來真的麼。」】
【「方海恨。」】
【「有!」】
【「去好好想想,佛對於你來說到底是什麼。」】
【「等你想明白了,明天的法會會有用,然後,你再一直繼續像現在這樣跑就夠了。」】
當昨夜一夜燈火未滅的山頂上。當法僧師兄最後坐在他面前時,他最後對方海恨說的問題恰恰就是這個。那時的他沒想明白,可這一刻,他卻又一次想起了這個問題。
他的佛。
首先,他自己是方海恨。
對,他是整個龍泉山最小也最弱的方海恨。他是每一次只要大傢伙有危險,一定第一個說自己不行,一定會失敗,自己會害怕的方海恨。
他的法號,叫海恨。可方海恨的佛是他的誰呢。
他只記得195X年之前,方海恨還不叫方海恨。他到底叫什麼,時隔一個功德輪迴,他自己已經記不得了。
但當他成為一個山門中的長大佛門弟子,一個穿上僧衣,斬斷塵世緣分的和尚之前,他只是一個普通的凡人孩子,一個在某天天亮,和一塑膠袋舊衣服還有一本書一起被扔在龍泉山台階上的,沒人要的孤兒。他之所以會成為一個沒人要以至於被丟在廟門口孤兒。理由很簡單。因為他是一個廢人,而從他出生,留在他印象里的關於他人間父母的印象就只有這麼一段話。
【「不……大夫,不,求你告訴我們這件事是假的,我和我丈夫唯一的這個孩子真的……有先天性缺陷麼……」】
隔著一張白色的,掛著塑料布簾的小小的病床,那是一對年輕夫妻和一個年老的白衣大夫在說話。
胸腔枯瘦到無法用鼻子和嘴巴一起呼吸的孩子眼睛紅紅地躺在病床上,卻只聽到在這從出生就沒怎麼離開的醫院盡頭傳來這樣關於他生死的對話。
——「對不起,但從這次的體檢結果看,按照現在的情況真的活不過十八歲了,就算去更遠更先進的大城市,也沒有大夫能辦法,你們夫妻如果是條件普通家庭,就早一些把他帶回家吧,與其繼續在醫院裡浪費時間,不如有時間去廟裡拜一拜菩薩……」
——「這世上,僅僅憑藉人的力量已經救不了他的命了,或許只有佛祖在上能保佑他下半生還好好活著了。」
——「至於,活著又是如何活下去,就要看這個孩子自己了。」
這話,老大夫說時雙眸中透著無盡的憐憫,話落,那對沒有面孔的夫妻一起大哭起來。他們是世上最普通的父母,由不得生離死別,卻也留不住這個先天脆弱到不該來到世上的孩子。而這之後的事,就只是一場因果註定了。
——「孩子……嗚嗚,對不起,我們已經救活不了你了,我們沒有錢,而你也沒有命,是你投錯了胎成為了我們這樣沒用凡人的兒子,以後這座廟裡的佛祖就是你的父母,你就留在廟裡和師傅們好好生活下去吧……求你別怪爸爸媽媽……對不起……」
「要是你活下去,就從此好好讀書……讀書能讓佛為你開心,聰明又努力的孩子佛祖都會真心喜歡……」
這就是他在成為僧人之前的父母留給他的話。從此,他就無父無母,只有師傅師兄,可有了師傅師兄他還是沒有父母,明明沒了父母,他本該早早死去,可在那之後,他卻活了下來。