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靈山出身的孔雀菩薩,和三千法眾引渡萬佛歸來的法僧,明明是截然不同的兩種人。一個陷於人世歷劫等待開悟的菩薩,一個卻是本該在方外世界一生苦修的僧人。
或許在此之前,無人能相信他們這兩種人,也會存在結識相遇的可能性,並且能成為默契無比的夥伴。
可這佛門於這人世間註定要邂逅碰撞,從而產生因果,這其中種種複雜而糾葛於靈魂,使強大如二人產生共鳴,醞釀了如此獨特的關係。
佛說,人慾。能助人了解天地輪轉,人倫繁衍。不懂情愛就不能看破情愛。
一個人沒體會過世俗之愛的人,就做不到放不下世俗。
所以,當兩個強大而獨立生存的個體的閉著雙眼輕輕地牽住彼此的手。
並在這緩慢到體味每一絲細微呼吸的過程中,他們也用掌心撫摸著彼此的手背,一點點加重力道,任憑雙手完全地被汗水交融,親密無間,如同十根手指再也難以分開。
——這感覺。
恰恰令人想起了他們的第一次。當下,顧東來遵從於自己的記憶,有點主動地朝前傾下身子,扯開自己的襯衫,接近了這人的嘴唇和鼻子。
他先是用一手按在對方的半邊肩頭,另外一隻手擱在了方定海盤著的一條腿上。
那一頭長髮披散在他自己的肩膀肌肉,和對方的心口。同時,這個像妖孽一般的男人也埋頭枕在方定海的頸窩裡貪婪而陶醉地聞他的氣息,去以一種正在彼此了解的方式,隔空體會起了二人交纏在一起的那種汗水味道。
「你離開寺廟那麼久,身上還是有一股線香燈油的味道。」
顧東來說著,一顆扣子都沒系上的襯衫半敞著,胸膛皮膚白到耀眼,一整條西裝褲還好好穿在身上,腳卻是光著的。
他從身前開始抱方定海,渾身上下都不見一絲瑕疵,卻擁有著完美漂亮軀體的方定海雖然沒說一句話,卻在顧東來擁住他後,用一條手臂回答了他。
「因為我是一個僧人。」
「自幼出家。佛前十萬香油焚火,對佛祖一生虔誠皈依就是我的神魂。」
這話並沒有說謊。顧東來和方定海都並不是一個懂得凡人情愛的人。佛所說的,無私而無畏,無情而有情的天地大愛,正以一道流動的佛法之力化為一道屏障,隱隱流繞在兩具出家者的肉身之中。
可是這一刻,他們各自抱著對方,令彼此的懷抱和自己相互交融,卻感覺到了來自另一個人未知的心靈悸動。
這過於危險逾越的距離,使到二人的心口都貼在一起。兩個人的心此刻一模一樣,卻是完完全全地冷的。
二人的處事價值如此相似。人存活於世,大義凌駕於個人,而個人超脫於情愛,既決定走上這條路,就只論法不談情,一生只為成佛而突破世俗這一道境界。
他們倆心裡都很明白。
無情之人,不必要存在那多餘的愛/欲,他們之間更不必產生真實到忘懷的愛和欲。這更像是是佛經中所說的,佛法三千世界中所描繪的神魂合一,抵死悟道。
「方定海。」
「……方定海。」
長發男人的聲音。年輕僧人清楚聽到了。顧東來那一身華美羽毛恰如兩個第一次見面時。但在這世上,從沒有一個人如此完整,如此不停,卻也字字句句像用一顆鮮活炙熱仿佛烈火般幻化的心臟去叫他。
曾經無名無姓,只為用一生成就佛法光明這個稱號活下去的定海之名,似乎只有在這個叫顧東來,並且在抱著他的人口中,才得到了靈魂和意義的完全詮釋。
方定海作為一個僧人,不再是一個非人非妖,連他自己都不知道自己是什麼的存在,而是有了生命,有了呼吸,有了心跳。
這感覺,令他們倆自己都沒想到。這樣的擁抱不發生在物和人,人和人。僅僅只是兩個斷絕五蘊的無情無心之人以身心在對過往記憶的一種追溯。
這像是生者給予孩子的擁抱。亦像是孩子給予老人的擁抱,亦如同友人給予友人。貧者給予富者,善人給予惡人,無情人給予無情人。
色即是空,空即是色。事故空而不色。般若波羅密多時。這是在這世上,好像只有他們倆才懂得一種身/交方式。
一種超脫於人的這一層肉/體皮囊之外的,讓他們倆能夠緊密貼合在一起,無法分割的愉悅,忘懷和享受,使他們成為最懂得彼此,卻也最獨立而活的佛侶。
這樣的接觸,彼此的汗水,氣味還有肢體摩擦中帶來的那種爽到極致,讓人神魂顛倒的享受。
顧東來覺得自己像是掉入了一個名為極樂世界的汪洋大海中,僅僅只是這樣二人發生之間的一個擁抱,他就覺得和這個人的接觸令他的身體,法身都舒服愉悅到嘆息。
方定海的一隻手還生著化為摩呼羅迦的雪白色鱗片,另一隻勁瘦強勢的手掌隔著襯衫衣料虛摟著顧東來。
他像冰塊一般,實際沒有一絲一毫對於他的反應。而顧東來雖然也緊緊抱著方定海,可他卻像一團火,還是世上最美麗光明,最放肆的火。
僧人和妖魔的心中都沒有一絲情愛。但兩個人僅僅只是四肢貼合,像是各自契合無比的一半靈魂找到了一個孕育之地。
可即便如此,他們卻還到底留著理智。所以當方定海睜眼看著這個給了自己前所未有體驗的人,脖子裡隱約有蟒的白色鱗片在閃爍,卻對和他抱在一起那個人說話了。