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141頁
「你叫什麼名字。」
金紅色羽毛的神鳥閉著雙眼，幾乎沒有力氣緩緩發出的這一句話。令年幼卻性格固執的孔雀不知道為什麼第一次有了一種很陌生的情緒。
他已經習慣了一無所有。所以少年顧東來沒有哭。
他的表情中只有一種近乎倔強的空白，那拖在地上的美麗長尾羽變得髒污，將臉小小的妹妹西行背在背上，讓其天真熟睡過去。
但在此之前，他從來沒有想過對方會問他叫什麼名字。
菩薩是菩薩。不是任何人父母，他早就知道了。可為什麼偏偏又要有這一次的相見呢。
「我是顧東來。」
跪在地上的少年沒有說自己是摩珂，或是孔雀。他只說，自己叫顧東來。就像是顧東來，才是他自己，是他生命的完整體現一樣。
除此之外，任何一個屬於別人在他之上的代稱，驕傲如孔雀都拒絕接受。
「顧東來。」
神鳥竟然知道他，沉默了下才開口道，
「我知道你。」
「真沒想到竟然是你。」
——我知道你。
這四個字真的好冷，也真的像是一個菩薩會說的話。
就像是一直都很明白知道世上有這麼個根本不重要的人，卻從來不曾去了解過，哪怕是知道他叫顧東來，也只是從旁人的耳朵里聽到了一句。
除此之外，就什麼都不剩下了。
「你能抱一下我麼。」
這時，顧東來對這個比他巨大了太多的神鳥開口道，
「西行，望舒，他們小的時候都可以被擁抱。」
「為什麼只有我不開心，生病了卻從來沒有人抱過我，我被蠱雕不停地欺負，渾身上下得痛摔在懸崖底下，還要一直在准提山不停地飛，不停地練術法。」
「因為所有人都說我是痴心妄想。」
「我每天都要一個人飛八萬里，飛到翅膀不能再動彈不得，也不能喝水。日曬，雷劈，啄石，我已經比很多鳥兒都厲害了，可是好像還是做得不夠。」
「它們都說，你根本早忘了我和西行的存在。」
「覺得我只是一隻一開始就不該存在過的魔鳥，所以自從你成佛，你根本沒有當我們存在過。」
「可為什麼，我和別人一樣出生，也什麼都沒錯過，這些別人都能有的，我從來都沒有呢。」
這些來自於一個幼鳥的控訴，在此之前已經擁有千萬年生命的年長神鳥卻是長久地沉默了。
它好像無法去做這些，亦無法理解這些。
或者說，它可能理解過，後來卻也到底放下了。
「…那你……真的很勇敢。」
「因為，這些你從來沒擁有過這些，你卻依舊堅持到現在，保護了你自己和別人，不用他人承認，你已經比很多人要強大太多了。」
「但……對不起，我還是不能擁抱你。」
這一句拒絕，使第一次求別人抱一次自己的少年抓的快出血的手在抖。
他覺得眼前巨大的神鳥菩薩渾身上下都是血，看上去痛極了，更糟糕的是，他幾乎有一種強烈的預感，菩薩這副虛弱的模樣可能是就快要死去了。
他早知道，他們是天下最疏離的關係。
但他還是執念如此，想得到對方最後一個擁抱。
可菩薩慈悲為懷，憐憫世人，唯獨不憐憫他。
梧桐樹下的神鳥最後也沒解釋，為什麼在生命的最後一刻，命運會令它們會相遇。
它是真的愛它們麼。
它有過一刻承認孔雀是它的孩子麼，它都沒有說過。它只告訴了孔雀一個道理。一個將會在後來影響他很多年很多年的生存道理。
「顧東來。」
「永遠不要去奢望有一個可以令你休息依賴，獲得人世間最溫暖地方的擁抱。」
「擁抱會讓萬物生靈變得軟弱，變得開始貪戀翅膀下的溫暖，變得學會對另一個人哭泣，可你不能在任何人面前哭，你更不能去做一個需要依靠別人的人。」
「這世上的任何人都可以做這樣的人。」
「但只有你顧東來，不可以。」
正在那紅色如火焰般的涅槃靈光中消散，鳥喙邊鮮血淋漓卻也努力地放大聲音的梧桐樹神鳥一字一句地對他說道。
「你是唯一一個吃下佛，卻不是為了存活而是為了犧牲和保護的，所以這是你的宿命。」
「佛法三千世界已毀，自此萬物可成佛。」
「靈山眾佛一去，你可向去找人間向地藏王求法，若你能真的能戰勝命運，學得佛門大智慧術，練出屬於你自己的法身，斬殺眾魔，那麼你的修佛之路自此就真正開始。」
「世間萬物，到時將尊你為孔雀明王菩薩。」
「而你的職責，便是一生殺魔，直至人間光明重回大地，到那時，佛菩薩的宏願才會實現，靈山眾佛才會從輪迴道中解脫，回歸本位。」
「記住，顧東來的生命就算墮入地獄，都不能低下自己的頭去和任何一個魔求饒，不能哭泣，不能軟弱，就算是死，亦要死的光芒萬丈，如烈火般燒遍三界。」
「你是一隻驕傲而高貴的神鳥，骨子裡就只有為自己的榮譽，為自己的血液而活，命不由天只由你。」
「因為，顧東來是這片土地的王子。」
「是你背上這個小姑娘的兄長，是此刻正飽受磨難的人間的庇佑者，以後要做所有人心目中君王的人，所以你不可以再要別人的擁抱。」