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在每一個人頭頂破開一個大洞, 那洞內氣流混沌,只見最頂端罅漏的一滴滴暴雨划過龍江上空, 將前夜積攢的大量雨水從雲中一次性降了下來。
一場暴雨頃刻間落滿整座城市。
高空建築物的表面, 雨滴順著玻璃開始霧化,並凝結再度一滴滴落入馬路,車流, 每一個腳下生靈的頭頂。
而就在這眾生被這場雨包圍著。
或者說每一個眾生都不能倖免掙脫的大雨中,埋藏著一切真相, 秘密甚至是紛爭開端的五輪塔禁制前,一場已經兩天兩夜的三問論法卻還在持續。
前夜, 陰司地底那場變故的發生, 使面燃鬼王和大勢至這兩邊經過這一夜依舊難分伯仲。
但在面燃鬼王身後那個『幕後勢力』並沒有得及現身動手的同時, 大勢至口中能挽救這場水火的『兩個人』也依舊沒有出現。
這使得兩邊最重要的人馬依舊都沒來齊的前提下, 這場拉鋸也不得不繼續進行下去。
每一個在場的佛門弟子眼看撐到此刻, 精神和身體也已經到了雙重臨界點。
這是一場三法之外,體力法力也幾近耗盡的比試。
都到這個地步了,在場也沒有一個人還能說出, 自己到這一刻還是完全無法被他人力量所打敗的。
而眼看天邊『血紅』接近於天亮時暫且消退下去的那一幕。
那光禿禿的少數幾根白色髮絲上已經都是潮濕雨水, 睜開一雙慘白眼珠子的面燃鬼王也盤腿坐在雲中,又和對面那個長發黑衣, 舉著羽毛扇子一副巍然不動模樣的四大菩薩第四位繼續比拼彼此的耐心。
一眼望去,兩方敵對陣營還保持著對抗的狀態。
這一邊,那面相陰鬱蒼白, 手拿一根白色人骨棒的面燃鬼王正時不時抬起一隻鬼手,像對待小狗一般用鐵鏈撥弄著被他踩在腳下一動不動的仙光。
嘴唇煞白,一條手臂上布滿牙齒和血痕的仙光脖子被鐵鏈勒得死死的。
那沉甸甸的鏈子上都是一滴滴的雨珠在掛著,他後背的數根支撐站立的背脊骨已經被鬼王活生生踩斷,沒了再爬起來反抗的力氣了。
而在他身後,琉璃金色佛和焰根佛這兩個叛佛分別拿著自己的火焰刀在劫持著地上的顧烈和少龍光的脖頸。
佛門三子都是臉色蒼白,渾身衣物濕透。
被鬼王打成重傷的情況下。不僅人都要接近圓寂了,此刻也已經失去了說話的力氣。
可面對這三條年輕人性命分秒之間就要一身法力被白白耗盡,活生生油盡燈枯在自己面前的場面。
對面那黑僧衣,黑長髮的大勢至菩薩還是閉目坐在大雨中盤著腿一動不動。
甚至連身旁為他一路護法,互相攜手的日光要為他已經兩天兩夜沒休息的身軀撐起的傘時,已經很久沒開口說話的大勢至本人卻也只是無聲抬了一下手指,又拒絕了他要為自己從一旁擋雨的舉動。
「大勢至,你現在怎麼樣了,你的這具法身原本就不能離開大雷音寺的保護太久,要是這一次太子他們最後真的趕不上,你該怎麼辦?」
當日光菩薩一頭金色的長髮浸透雨水低聲問他時,往常這個俊美菩薩總對這人冷冰冰不帶絲毫客氣的雙眼已經是落在了身旁黑衣男子蒼白的雙手上。
對方身上沒有三法。
所以對於這種純粹論法狀態下的體力消耗就要比一般人更嚴重很多。
而他也很清楚,大勢至這一生都必須遵循佛門戒律,所以對方絕對不能和他人動手,也不能和人動怒,更不能大開殺戒這一點。
修身養性,像個世外高僧一般活在大雷音寺須彌山山頂的南無大勢至菩薩的雙手從來只能握佛珠,口中也只會誦經念佛。
如今這樣一個一生斷絕殺念,對旁人從沒有半分火爆脾氣的活菩薩,卻也要毀了自己一生修為摻和進這趟因他們而起的血腥紛爭中去,這只能說他在其中分擔的過失絕不算小。
因為要是陰司利用密宗和東方二傑這件事。
他一開始就能做到明辨是非,看穿陰謀。
而不是聽信他人的讒言跑上大雷音寺讓對方抓孔雀興師問罪,事情也許不會發展成現在不可控制的這樣。
如今,三子眼看命喪要因他五輪塔前,大勢至更為了能及時出現救他而跟著一起涉險,而這也真的是一場因他日光一人之過,而拖累了他大勢至,害苦了他大勢至的無妄之災了。
「不要想太多,不是你,這場因果……也一定會讓我來的。」
這話,大約是感知到了日光此刻的心情,那個閉著眼睛的黑衣男人也開了口。
在大暴雨中,他那一邊落滿了雨水的衣袖還是握著自己那一把黑色的羽毛扇子,嘴角卻是如同以往和人打趣般,扯了扯露出了一個胸懷坦蕩卻也淡然的笑。
「雖然,我這個路都走不動幾步的廢人從來算不得什麼真正的佛門英雄,可日光菩薩卻是個貨真價實,光明無畏的佛門俊傑,救了你也算對得起你我多年來吵來吵去,你天天指著鼻子罵我三百遍的情義。」
「大勢至,你——」
「噓,別擔心我,既然都已經一起等到這個時候了,其實也不用真的在意什麼人來或者不來,我看不妨靜靜聽一聽頭頂這雨聲和雷聲吧。」
「我佛說,看淡生死,靜而處之。死,亦是輪迴之中的一種常事,而且,比起不明不白地被人陷害成為幫凶而死,至少你現在已經清楚了事情的真相本不是你一開始想的那樣,還捨命維護了真相,眼前他人對你的蒙蔽也已經解開,為什麼還要格外在意死這回事呢。」