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358頁
雖然和現代的人間許多城市一樣,也有一定程度的晝夜溫差,但是在眾弟子印象中,百年來,龍泉山的周圍沒有樹木花朵鳥獸等自然凋謝離開的時候,但偏偏就在今晚的大雨中,隨著沖頂上和法僧性命聯繫在一起的金色法陣第一次出現了微弱下去的異常。
滿山所見烏雲遍布在景區公路前方,地面上的植被,建築和通訊都不同程度地受到了奇怪的印象,包括寺廟周圍都盛開著的一朵朵白色曇花都凋謝了。那一朵朵白色的花瓣在大雨中淒悽慘慘落了一地,曾經保護著所有人的法陣不再牢固,這即說明他們的法僧師兄如今已經是在離死亡最接近的邊緣了。
這對於龍泉山,無疑是一個天都要塌下來的噩耗。
因為,沒有人比他們這一個個山門弟子更清楚,一旦在這個關頭,維繫龍泉山一切外部陣法法僧出事,將會對整個龍泉山造成怎麼樣的滅頂之災。
而就是在這樣已經下了快十個小時的大雨和閃電中,當視線回到內院深處,白天勝負重傷,卻一個長發男子正不眠不休只一個人守在身後亮著燈的禪房前一動不動。
這個人,毫無疑問是顧東來。
照例,他比方定海要傷得輕,更因為最後奪下魔箭時對方給他的保護而免受佛毒之苦,不會有性命安危,可相比起此刻還在身後昏迷不醒的那個人,他的樣子也好不到哪兒去。
在他手邊,曾經陪伴他多年的耶輸陀羅已經折斷,連同在法會上也一起折斷的帝釋一起,兩柄象徵著主人此刻正在身受怎樣折磨的法器也失去了往日靈氣逼人的樣子。
一眼所見,他臉色和雙手慘白,一身從頭到腳血淋淋,沒來得及換衣服的樣子極其狼狽,但拒絕和任何人說話的顧東來也在睜著眼睛做著一個對於他自己而言最遙遠的噩夢。
他知道,那是四百年前,他上一世輪迴的記憶。
那時的他作為少年人在靈山戰火中的奔跑,並眼看黑色山火降下,一群成了形的坐騎飛禽在撕咬一具看不清楚男女老幼的無名屍體的屍塊。他認不出那些都是什麼菩薩的肉身,但少年孔雀不忍,只得背著幼年的迦樓羅上去搶奪下了那不知名佛菩薩的心臟。那顆被百獸爭搶吞食的佛祖心臟被他揣在懷中,接著兄妹倆一路跑進了琉璃天柱下,卻聽到了外頭魔物們攻陷大雷音寺的戰火聲。
屍體滿地,血流成河,這是他一輩子都不想再回憶的最刻骨的噩夢,而正因為親身經歷過這一段佛國往事,他才比世上任何人清楚,一個凡人中了佛毒到底會有什麼結果——
【「東來,關乎於眾生命運的因果之說,貧僧無法向你提前泄露結果,因為你面對事物的最終選擇還沒有出現,關於你的未來就也不確定,但貧僧有兩句話必須提前告訴你。」】
【「不入龍泉山的山門,你一生功德方得圓滿。」】
【「若是入了那個寺廟,顧東來只得自行保重。」】
……
【「顧東來。」】
【「一個人之所以能和另一個人成為朋友。」】
【「是因為他們永遠不否定對方存活處事的價值,你一直和我都有著同樣的堅持,我不信劫,劫永遠不會使你我這樣的人退步。」】
……
【「顧東來!別碰你手中的魔箭!」】
【「——!你先讓開!別靠近我!先管好你自己!」】
【「耶輸陀羅!我命令你立刻停下——」】
這些一句句在腦海中再次響起的嘈雜聲音,使長發男人獨自坐在大雨中,下巴上卻有一滴滴像雨,又像淚的東西滑落了下來。
他現在連動一下的力氣都沒有,雙手雙腳像是廢人般失去掙扎反抗可能的同時,卻也在一遍遍地被腦子裡那些話而反覆折磨著。
頭頂的雨水把他的頭髮打濕,一滴眼淚掛在下巴上,卻抵不過身後那人所受的萬分之一,他覺得自己罪該萬死,卻也不知道該怎麼面對那個在那種關頭還要替他受苦的人。
這是生性狂傲自負的顧東來活到這個份上頭一次對自己產生了懷疑,他甚至開始懷疑,是不是他一直以來做下的孽才使那個人,可自己當初為什麼不聽地藏王的話,是不是如果他真的根本沒有進過山門,這一切就不會發生。
可為什麼,他和方定海就不能再見。只因為因果斬斷只能如此,他就一定要服從因果麼。為什麼他和他的因果就只能這樣。
但現在這一切該怎麼辦呢。他到底該怎麼辦呢。而當耳邊恐怖的雷聲和細微的聲響響起,陷入放空狀態下的顧東來人坐在台階前一下睜開永弘眼睛,又捂住自己流淚的雙眼,半個身子血跡未乾,連同長發都被雷電雨水淋濕的他這時,才聽到禪房門被推開了的吱呀聲音。
他聽出來人的腳步。二人第一反應是氣氛都有些窒悶,從禪房背著手走出來的方海問也有些臉色糟糕,顧東來看他的臉色就知道禪房裡躺著的那個人如今是什麼樣子,卻如何也開口問不出那句話,這時長發男人聽到身後海問師兄開口來了句道,
「他暫時醒了。」
「……」
「但是,眼睛已經沒辦法了。」
「……」
「身體裡的佛毒暫時可緩三天,我和張天縱都沒辦法再多撐了,而且魔箭和帝釋都已經折斷,實叉難佗現在也死無對證,龍泉山外還有別的魔,佛毒就是那個魔留下的,除非找出兇手,否則藥石無醫。」