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這是他從很久以前的一個習慣。除了成佛,他從來不是一個會想實現什麼心愿的人。
但看到那些掛在祈佛牌上的小牌子上偶爾會有希望父母健康,兒女學業成功,還有早日找到心愛的人功成名就之類的話。
他這種從來沒什麼心愿的僧人,也會有一種和俗世有過一些微妙聯繫的感悟。
很湊巧,當他恰好經過祈佛牌那一處時,他就停留了一下。期間,沒人在那兒,中途好像有遊客,方定海的身形隱匿著,卻也沒露面。
而不過一會兒,他兩個小師侄就從消防通道那一邊來了。兜里還鬼鬼祟祟地塞了什麼東西。
對此,『透明人』兼法僧師伯看著沒吭聲。
眼看他們倆各自掏了塊巧克力出來,他們法僧師伯才不聲不響地走到小孩身後,雙手一下使了個移形術,讓小和尚們手上想破戒偷吃的巧克力抓了空。
「誒?巧克力呢?一清!咱們倆帶回來的巧克力呢!」
「我,我也不知道啊!剛剛就在那啊……一遠,咱們廟裡,是不是鬧鬼了嗚嗚……啊啊我不活了我要去告訴師傅,我們的巧克力被鬼偷吃了……」
兩個小光頭被他們這個沒人性的冰坨子法僧師伯給罰了還不知道了,哭唧唧地就喊著師傅師傅,就跑了。
而眼見這兩個小師侄走了,方法僧才沒收了監寺所得這麼轉身走了。
剛好,這個時間點,外面對外開放景區已經接近關閉。山頂弟子們去頂上小亭子敲鐘的時候也已經過了。
所以遠遠感覺從下方山腳外部的人聲都開始弱下來。他的腳步這時進入這裡,又在這平常無人會來的寺廟後方停下時,出現在他面前的卻是一壇養在他禪房面前的紫色蓮花。
一身白色,雙手負手站著的年輕僧人這麼一眼看去,是一張於世俗之事極其寡念冷清的臉。
此刻,他的雙眸落在那花上,身體卻沒有任何想去靠近這花的樣子。
因為廟裡的人都知道,法僧師兄是不靠近花的,也不聞不碰。所以,對待這一朵就這麼開在他禪房外頭,只要出門就能看見的花,他的態度依舊如此。
不過這一次出關,連他師兄方海問都說,他比以前的時候更接近於一個肉身准佛的狀態。
可修佛之人的一生大多就是這樣。
越是要往上走,就越要專注於眼前事物不可有動念之舉,即便你並沒有去刻意這樣追求一個人獨善其身,無情無心的境界。
但是當你的肉身褪去了七情六慾,進入禪宗所追求的佛門強者的境界越高,你本身就會成為一個越無法和世上的其他人靠近的人。
雖然,他現在還不知道一個人在經歷真正成佛前會感悟什麼樣的關於天地人常的道理。
明明只是三年,他好像無形中腦子裡已經離所有人更遙遠了一些。
除了跟隨他幾十年修佛,也不是活人的帝釋,他的身邊總沒有一個活人敢靠近。
尤其,他這一次出關的職責本身也是和接下來的法會,還有山中隱藏的危機有關,這也使方定海偶爾在這次出關時,會思索一些關於他自己的事。
比如,這一朵和他禪房窗戶正對著的紫色蓮花。
三年前,他入關時還不在這兒。
因為他的禪房周圍從來和他的人一樣,除了最樸素的臥寢用具,就只有他日常要受的法陣和這一塊空空如也的貧瘠花壇。
但很少有人知道,這已經原本取代了那塊乾枯花地的一朵紫蓮,卻是那時候從龍江市回來時,他唯一帶回來的一樣人間的東西。
關於,三年前去往龍江市的一場現實修行的最終結果。
方定海其實至今還對大致細節記得很清楚。
當他回到寺廟後後,做的第一件事就是剃髮,受戒,那時候他跪在佛祖面前,眼看那一頭像個普通人的黑髮由師兄幫助完全削去,他的心中其實並沒有任何掛念。
耳邊想起梵音中,那映照著他發頂,耳垂的水盆和水面是正在一點點回歸到他最初的僧人面孔。
那些削去掉落在地上和鼻樑上的黑色頭髮,也使他緊閉雙眸,默念心經的內心堅定,虔誠,回歸了最本真的求佛之路上。
經歷了那一場因果,他比從前任何一次都無畏堅持著自己的理想。
固然他最後義無反顧地斬斷了因果,但這也是他那時候對自己所做出的最有利的選擇。
最關鍵的是,從個人獨立存活在這世上角度來說,這種選擇才是尊重他人,平等且公正的。
沒有怨言,遺憾。就只是每一個人就該擁有這樣了不起人生,才會去祝願去祝福這個世上最了解自己,自己也最了解的人一樣,路自在人腳下,本也不由得他去幫別人走。
但就在他完全回到一個僧人身份時,那時正準備入關的方定海才發現自己竟把這朵花帶回了廟中。
這朵花最初是什麼樣。方定海記得很清楚,因為它最初只是一朵平常的,沒有開放的花苞。
由於花瓣曾經被折起,所以一度方定海也不知道它內里到底是什麼顏色。
因此在當初方定海當初進入寶塔入關時,本身需要斷情絕念,使肉身完完全全地失去一切慾念的他,便在不吃不喝只一人身處於佛塔陣法中央時,將這朵蓮花托廟中其餘僧眾留在了這裡。
他當時告訴廟中弟子。不用去管,讓它隨便自由地長在某一個地方就可以。