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可兩個人原本就不是處於一個時間下。
對方根本也不可能聽到他的聲音,所以平日早就用阿伽陀藥救他的方定海只能眼睜睜看著對方陷於困境卻無法做任何事。
尤其, 在這二人共情的記憶中, 方定海能感覺到顧東來的氣海,關元中蓄積法力已經紊亂不堪。
明明他是一個準神之身。
可對方身體上留下的, 更多是因為多年來為了一次次突破界線而廝殺斬妖而變得千瘡百孔。
這種痛,比他當年執意要一個人闖進陰司門時,阿修羅惡鬼爬滿身體後給一個生靈帶來的痛還要密集, 痛苦。
這個人,卻從始至終對別人說過一個字。
甚至於用一種根本無法形容的意志力,一直去壓抑自己內心的所有所求所願。直到,在這種只有他自己的情形下才能露出破綻,暴露出一絲失控,疼痛和疲憊。
【「我好想,吃巧克力。」】
【「我真的好想吃巧克力。」】
記憶中,方定海在聽到顧東來在一個人痛到開始無意識地自言自語。
【「求您抱抱我吧,菩薩。」】
【「我是您的孩子,為什麼您離開我,又丟下我麼多年,從來沒有看過我一眼,無論我如何做,您都不曾回來看過我一次……」】
【「一直只有我一個人必須去承擔責任做這些很苦很難的事,可我真的很怕疼,也很怕苦,但好多事,卻必須我去做。」】
【「我明白,這是我必須去承擔的責任,我知道這是我應該去做的,是我的驕傲,是我的命運,可是我也會痛,也會苦,為什麼從來沒有一個人能救我。」】
【「抱抱我。」】
【「抱抱我。」】
這是這個人渾身劇烈疼痛下第一次發出的心聲。
也是方定海第一次這麼近地聽到了顧東來準確地表達出自己深藏心底的願望。
這是少年顧東來的聲音。
也是他內心深處最渴望,也只能作為一種奢望從不能說出,卻始終最希望被人所給予的東西。
可和他心神合一的僧人卻不知道該怎麼去形容自己的心情。
明明是這樣一個自負到不容許被任何人靠近的人,內心最大的願望到頭來卻像一個孩子一樣,簡單平常到無法讓人形容。
而顯然,造成他處境的原因是身上的舊傷,已經積攢到重到沒力氣走更多路了。
一時間,長發男人個子挺拔,但那指骨全無血色,卻只能一隻手掌死死扣在地上,渾身抽痛地倒在黑氣邊緣。
這使在他肉身中的方定海容不得去想太多,就抬起自己手臂的一下從金光中從身後撐住了這個人。
這一抵,兩個人好像回到了上次抵著彼此肩頭的那一夜。
明明是兩個時空下的無名邂逅。
但當一個男人半透明的神魂像上次那樣被長發男人抵著,他們好像跨過了三十六年的漫長時光,又一次交託了彼此的依賴和信任。
撲通。
撲通。
兩個人交匯在一起的心跳仿佛溫暖了彼此的肉身和靈魂。
方定海如佛像般低垂眉目,如同沾染上了那片片金光的雙眸看著一邊,卻不明白這近在咫尺的到底是誰的心跳。
但他們彼此的肉身確實完全沒有碰到對方一分一毫。
所以這不該是他的,他早已經沒有凡人的心跳了。
可是他還是想哪怕用這一邊沒有人性血液的肩膀,給予這個在這一刻真的看上去疼到骨子裡的人一點哪怕是二人才懂的支撐。
【「若有所求,至心念誦。」】
【「皆得如是,無病延年,命終之後,生彼世界,得不退轉。」】
【「乃至菩提。是故曼殊室利。」】
也是這時,顧東來身邊變化出來的那隻金色大孔雀也略顯焦急地飛翔著趴在他的肩頭,鳴叫不停。
這隻金色大孔雀的叫聲,使半昏迷中的顧東來稍微清醒了一些。
他不曾意識到有個人剛剛無形中幫了自己。
等顧東來一點點爬起來,他在方定海面前擦拭了下鼻樑上的汗後,他才閉眼一把抓住那隻孔雀,又任由其在紫光後變為了一把孔雀神弓。
「…摩耶,我沒事。」
顧東來對著手中神弓開了口。
「走吧,先去找個地方療傷,我暫時,還不會死的。」
這話狂傲無比。說完,長發男人還像個瘋子般扯了扯嘴角,使神弓也跟著閃了閃。
這隻金色孔雀,原來就是他的護法神弓。
從法器和人的對話中方定海也可以聽出,顧東來其實早就清楚自己一直以來的狀態。
而耳邊,僧人透過對方神魂處斷斷續續傳來的喘氣聲,還有對方一身的汗水,也能察覺顧東來身上的各種舊傷真的很重。
顧東來好像真的很累。
可他沒有朋友,也沒有親人。獨自身處於這世上唯一的價值和執著也就只有他一直堅持的成佛修行之路。
但他好像也早已經一個人孤獨慣了。
所以更不會讓自己這種關頭,真的軟弱到就這麼暈在這種地方。
當下,方定海只感覺到這原本好像到極限的孔雀又一次硬生生撐了下去,又用一種他都不得不為對方這種毅力而欽佩的口氣咬牙道,
「摩訶摩瑜利羅闍!」