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那人的法號在口中念出。
當長發男子從背後隱約生出一對背翅,又隨著片片羽毛烈火席捲下化身為自己的原形。
這位人間不曾見過的萬鳥之王從半空中拍打絢爛奪目的深藍色翅膀,一下飛向地底陰司布滿了血水骷髏的另一邊。
那一霎那,天空被他身上的靈光照的大白。
方定海眼看著對方美麗華貴的一根根尾羽劃開這一片界線下的黑暗霧氣,又一路以孔雀金身的形態就這麼飛入了一片地底才能所見的世界。
眼前,一道道阻隔人間和陰司的地底黑氣拂過對方的羽毛,使人仿佛一夕之間就墮入了這位於尋常人間的地底深處。
遠處似有海的聲音。
但卻不是真正的海,而是一片往生者才能見到的海。
這地方,非活人生平所能看見。但經書中將這裡成為陰司之北。
它如今名為魔境。
因為佛經有云,這裡是地藏王還為人時所見一片真實的地獄之景。後來被眾佛鎮壓後一直留存。
它位於一塊在這大海旁沃石之上,處於正西黃泉黑路,從方定海在顧東來肉身中的視角往下卻看,只能看到腳下是血水漫天,紅色岩漿不斷拍打上來。
這樣的所在,唯有顧東來一個人能用翅膀飛到這裡來。
加上,這裡是陰司和人間的交接處。
除了一個個白色鬼頭狀的遊魂野鬼飄蕩在他的頭頂處,沒有人會發現顧東來,也正好能令他一個人在此度過這個獨自疼痛的夜晚。
只是就是這樣一片不同尋常的『海』。
也令方定海想起了上一次他們一起大半夜去看海的那一晚。
原來,這個人當時說的海是這個意思。
他真的對海有執念——甚至於這麼多年就開始了。方定海心想著。
但接下來的一切卻令他第一次重新認識了這個人。
因為在此之前,方定海其實一直沒有從別的視角去看過這一年這個人的真實樣子。
可當顧東來來到這一片陰司下的陰司之北。
隨著這一年的長髮男子走到底下涉水處,一點點帶著渾身傷疤疼痛,以這樣的方式解下自己的衣衫,方定海竟從從水中看到了對方的面容。
接著,從未來而來的年輕僧人就親眼目睹了一幕只有他才看到的鳥兒特別的『療傷』方式,和一場……神跡。
第一反應,內心虔誠專注,不曾為外物所打動的年輕僧人是雙手合十地閉目誦經選擇不去看的。
可他的心神和某個人是連在一起的。
所以當卸下金色面具的長髮男人一個人涉水而過。在那空靈縹緲的霧氣中。碧綠色磷光和螢火開始順著湖水的中央向著他飛來。
當他化為走進這陰司之北的沃石中,像只孔雀一般振翅向著記憶的方向抬起了手臂。
他看到顧東來抬起手就這麼放下了那個金色面具。
水波蕩漾。
那長捲髮垂在對方一側肩頭,顧東來的臉上果不其然是布滿傷疤的。
但是,這張被陰司之水映照的模糊下的臉,卻比僧人過往所見過的一切人和事物都具備美的真實詮釋。
靈氣拂開他黑色長捲髮,那張第一次被方定海看得分明的面容,帶著股天地間佛法自成的凜然。
他身上是件華麗高貴,鑲嵌寶石的孔雀裘。
那長長的尾羽拖在地上,腹甲和半敞的大氅皮毛下,胸膛和腹肌若隱若現。
在他肩上,還停著一隻真正的孔雀。那尾羽美到失真的孔雀和他的長髮依偎在一起,隨他的法力而羽毛流光溢彩。
他和迦樓羅長得確實很像。
卻更英俊奪目,是一種男性化的濃烈灼眼的美,這是真正的無法隨他過往所經歷的一切刀山血海依舊煥若新生的美。
根本,非常人能所見,是能真正動搖佛陀之心的美。
「摩耶,我發誓。」
「我,絕對不會這麼容易死的。」
「都已經這麼多年過來了,我說過了,我永遠要比任何人活的更久,命更長。」
「從梧桐樹菩薩把我和西行從小扔掉,告訴我那句話開始……從靈山不復存在開始……從那些人一次次踐踏我的尊嚴開始,我早就發過誓了。」
「等到我下一次能真正戰勝這個軟弱『自己』,或許,距離你主人成佛的一天……也不遠了。」
說著,孔雀法身如烈火般朝空中飛起。
撲通。
撲通。
稍微有些遲緩卻很真實的心跳又一次響起。方定海終於確信了。這是自己的心再為這一幕而跳動。
可這才是顧東來。他確信了。
而這或許,也才是那個永不隨劫難死亡,生性驕傲,卻又愛著這人世間萬物萬生的……孔雀大明王。
……
這一眨眼。
在身處上一個三十六年的陌生輪迴,兩段屬於不同肉身的記憶,就這麼受二人命運驅使下第一次交錯了。
顧東來這一年還不認識肉身中,幫了他一次的方定海。
方定海也不清楚這世上還有一個人叫顧東來,他還和自己禪房中看了那一隻小灰雀一整夜。
他們作為兩個截然不同,且不依靠任何人而獨立存活的個體。
一個在山下的人間。一個山上的寺廟中。
卻共同以這一年的兩段分開的記憶經歷了接下來的一段日子。