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這是誰的血。這是誰身體裡流出的血。這些到底是誰身體裡流出的……血。
眼眶一下變得猙獰危險的顧東來一個人在這生死之時,再度來救他。兩個人一起用共情擋下眼前難關,但此時那血人般的方定海也倒在了顧東來一下的懷中。
見狀,鮮紅的痕跡開始順著長發男人那仿佛要流淌出心頭血的眼眶流下。他表情模糊地死死地抱住懷中這個人,長發落在二人脖頸中,身體越來越抖,咬著牙的表情越來越痛到無法喘息,只有一千一萬個心痛,和對這個人再難割捨的情深義重。
「你怎麼樣,痛不痛,我來了……你要不要緊,讓我抱抱你。」
怕的後背都冷汗直冒的顧東來一連串地湊在他蒼白的鼻樑嘴唇邊輕聲問,感覺到兩個人如同過去一同支撐彼此般挨著對方的肩膀,盲眼的年輕僧人這時才在一番生死之斗後回摟住他汗濕的腰背回答道,
「我沒事……知道你在。我聽到……你一步步走來的腳步聲,還有你近在遲尺的心跳和花香味。」
「你不怕死麼,瘋子!到底你是和尚還是瘋子!」
「……明王都不怕,我怕……什麼。」
瘋子。真是瘋子。顧東來一把跪在地上閉眼抱著他單薄清瘦的後腰,一雙手都在發著抖的長髮男人這次真的是一句話都說不出來了。他不敢去想,要是自己慢了一步,他這一輩子還能不能等到兩個人再見面的時候了。
天不怕地不怕的孔雀大明王終於明白了所謂情愛之苦。竟然真的是如此之苦,令人患得患失。
不得清醒,聚也苦,散也苦,愛也是苦,恨也是苦,可這一千一萬個苦加在一起,只要這個人伸出手來,卻也令人心甘情願,死不放手。
「我帶你走好不好,方定海……今晚的劫數,眼前的劫難,我們一起度過。」
「但我真的……現在再問一次。」
「如果你接下來……你有機會可以真正走出這道山門,你願不願意和顧東來一起走,從此以後只和他兩個人……浪跡天涯,只跟我一個人走……」
明明深陷險境,但身旁這個和他並肩作戰的叫顧東來的人,果然還是這樣。
他是世上最執著的人,也是世上最重情的人,無論他眼前這個無情冷漠的和尚到底要親自傷他多少次,他永遠都會無畏無懼地向他伸出這一隻拯救他的手。
佛毒還在身體中持續發作,方定海感覺到了世上最大不過的痛,世上最大不過的幸,卻也品出了世上最大不過的苦。
如不成佛,今夜為他而死的所有師弟所受的這還長劫數則無法被他所度。如若從此一去不回就此成佛,一世佛狂之後,有一人之心註定要被他所辜負。佛到底在這邁過人和佛一條路前,把選擇權給了他,也又一次把屠刀給了他。
可是腦海中寺廟中的屍山血海,和顧東來的深情交託卻仿佛成了方定海作為凡人命中的一道劫。即便眼前山火交加,雷刑即將落下,都抵不上他對於顧東來這一刻的心痛。
乾達婆說的沒錯,這一生,他確實罪該萬死,將和他共赴生死的人陷於情愛之苦中,又必須去捨棄這一段情愛,這就是他所犯下的最該
「……」
心想到這裡,回憶著寺中已經生靈塗炭的情形,已經不能回頭年輕僧人感覺到自己的生命正在劫數沖頂中快速而無情流逝,只那一張冰冷透頂的仰望著二人頭頂天空的臉色紙白,眼盲下的灰色眼珠子看不見任何東西,也根本湧現不出更多普通人的情感了。
「顧東來。」
「方定海做不到,他這一生……無法跟你走,他永遠不可能……和你走。」
三次了。這是第三次這個人拒絕了他。顧東來的自尊和驕傲使他能為這個人付出不計回報的彼此救贖,他並不覺得這是多麼放低自己手段的事,因為愛並無對錯,為喜歡的人赴湯蹈火更不值得慚愧羞恥。
但是都到了這個關頭了,心念著三法未破,胸膛中也有著成佛之路要走的顧東來也不可能再低下自己同作為男人的頭,去繼續向他卑微哀求這毫無希望的人間愛情。
「……好。」
「方定海……你很好。」
和他一起抓著對方一條手臂倒在山林洞壁後,顧東來死死閉著雙眼,仿佛等待這一個問題答案終於解脫般望著烏雲密布天空扯了扯嘴角,等他抬起一隻手扶著額頭望著二人頭頂的雷火大劫。
已經感知不到身體上究竟有多少道沿途被魔所啃咬的痕跡他的臉上滿是血和汗,卻到底從手掌中紫光中,攥著一張已經鮮血淋漓掌心中的陰符出來開口道。
「方定海,顧東來從認識你開始,就不是一個十全十美的好人,我過去總是在人間以魔的姿態遊戲和遊走,帶著玩弄一切的心態遠遠觀望著凡人心中各種善惡欲望,把生死和人命當做玩具,你是我第一個覺得和我有一樣信念,卻又不一樣堅持的人,所以,我才會跨出當初……那一步。」
「我以為……自己可以做到抽身而退,但是我失敗了,我輸給你了,方定海,顧東來今生到此已經做了一回你的手下敗將了。」
親口承認自己敗給這個人一次。這輩子頭一次如此坦誠的顧東來說完卻也垂眸透過滿臉血痕看了一眼手中那一張,又明知對方什麼都看不見才握緊了自己的手。