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因為眼前只見,一個人躺在禪房中的方定海只披了件白色裡衣,那胸骨血肉已經潰爛發黑,被五臟六腑中佛毒的浸入,手指都白的幾乎要沒有顏色。
三天。
這個人明明還那麼年輕,光明,憑什麼就因為他的過錯而只有三天。而感覺到一個人隱隱約約站在自己不遠處,卻無論如何不靠過來,床榻上一襲白衣的年輕僧人卻也不知道該如何說,只能微弱地感知著他身上的法力流動開口道,
「顧東來。」
「別生氣。」
當下,他只能虛弱用力地伸出一條手臂儘可能抓著長發男人一隻胳膊,又感覺到對方終於走過來到他面前抱著他,披散在陰鬱慘白面頰上的顧東來只單手捂著自己的臉咬牙切齒道,
「我是生氣,生氣沒人救你。」
「我還生氣,是我害了你。」
「……我更生氣,就算是這樣了,卻連我都無法救你,我只能在這裡生氣,那我和這世上的每一個人都沒有什麼不同,顧東來救不了你!」
「明明說好了……是我該來幫你,和你一起擋下這場劫數的……我什麼都沒為你做……卻已經釀成了最大的錯。」
這一句,等在這裡,只為了看他醒過來一樣的顧東來已經是雙眼自我怨恨,在連日來的提心弔膽中衝垮理智的邊緣。
他曾經邪氣狂傲,就連方才對他人都沒有一絲落敗的眸子滿是血絲,長發洋洋灑灑落在他的面頰上,眼眶內里是咬著牙強忍,卻很可能下一秒就要控制不住的眼淚。
「你現在把我帶回陰司去求地藏王給我續命,也於事無補……它們……還有那些藏在龍泉山等待劫數爆發的魔要的正是這個結果……」
「可你不和我走,你自己呢……你到現在都在想著別人麼,方定海。」
「……那些妖魔就是應該死,我現在讓那些害你的人死一萬次給你的眼睛償還報應……都不為過,我還要把那些人給碎屍萬段,剁成一塊塊扔進陰司去餵狗……我恨不得殺了所有人……」
顧東來聞言抓著方定海的肩膀,雙眼血紅血紅。人從昨晚開始就一夜沒有睡,他口中那根本已經和瘋了似的話已經完全沒有理智可言了。這使被紗布完全蒙著受傷眼睛追了出來的方定海不得不把他完全地抓住,二人掙扎著摟在一起互相使對方停下這爭執中的腳步。
「……顧東來!」這一聲,聲音虛弱嘶啞失去了往日清冷感的方定海一下伸出手去抓住他,在這麼多天虛弱甦醒的情形下,第一次開口叫他顧東來。
可光是這兩個超越了往常他們之間情誼的稱呼,就可以把顧東來要為了他去犯下殺戒的魔心拉回人間了。
顧東來。
他開始因為這三個日思夜想的字腦子裡開始恢復思緒。這個人為什麼能永遠這麼不操心他自己反而操心他。他自己明明都已經這樣了。
顧東來被自責,仇恨和完全無法抹開心痛的眼眶邊緣血絲一片,他俯下身,披散著長發閉眼抱住了方定海。顧東來煩躁,暴怒,胸悶到甚至想殺了他自己,再把他的眼睛直接挖出來立刻給方定海,使他恢復光明。
他第一次意識到了佛祖為什麼說佛門弟子一生不可動妄念的緣故。
但凡他們倆只是朋友,顧東來都不會因為方定海因他而陷入的不可復原的失明而傷心悔恨成這樣。
他把自己陷入了對這個人的一場妄念中。
如今,偏偏又是因為他毀掉了對方作為法僧本還光明燦爛的一切。那自己這樣一個痴迷妄想的人,又該如何去回應對方光明一片的佛心,去兌現他們之間關於個人理想和志向的諾言呢。
「……」
這樣毀滅性的劫,使悔恨交加,自責不已的顧東來這種人的內心都第一次品嘗到因果循環報應不爽的滋味。
他禁不住想去近距離觸碰這個人為他而淪落如此的雙眼。
卻在這時被對方的一個不經意的退後弄得冥冥中感覺到了什麼。
而這本來二人從不猜忌躲避的一切落入顧東來眼中,幾乎不可能說再為這兩個往常聰明驕傲,什麼都能輕易看破的人再繼續隱瞞下去,在這樣雙雙落入劫數之中的情況下,顧東來突然就開口看著對方問道。
「你為什麼……突然。」
「……」
「你知道了……什麼,是不是,還是我做了什麼。」
「……」
臉色慘白,性格驕傲自負的長髮男人明明前一秒還在怒氣不停,這時氣息一下弱了下來,說著手上綁著紗布,腕骨血跡卻依舊清晰可見的手臂撐在他耳邊,顧東來一頭濕透了的髮絲凌亂落在眉梢,鼻樑和脖頸,只有一隻情緒敏感又異常眼睛露在髮絲外面,並用一種很反常空白的口氣帶著猜忌看向他。
「難倒,那天晚上,我一時忘形對你說出口的話,你都聽見了……」
「…你別說了。」
閉著眼睛的方定海嘴唇蒼白,他心裡跟著顧東來的話一抖已經意識到事有不對。他的傷口還沒完全恢復,卻也無法去和這個人說更多,所以他只能忍下自己雙眼和身體的疼痛,一把拉住他的手像拉一個要掉下懸崖的人般用盡全身力氣一步步使他平靜下來。
「你先冷靜……一句句聽我和你說,你現在想做的一切我都明白……但我們暫時都不能亂,劫數已經來了,我的眼睛和佛毒……一定會想辦法,但是器冢的鑰匙絕對不能交,外面的危機也不能就這樣被交換,你需要站起來。」